严厉行一把捏住纸张不忍再多看下去,真是心头又苦又酸。
他倒是能够猜想许多,果然是林九黎已经有了意中人,这纸上的温情寄语是出自他的手笔吧?
玫瑰花瓣和香氛蜡烛也是他们之间的浪漫。而自己只配收拾残骸。
严厉行将捏成一团的纸张抚平放回去,但是拿了一包没有打开的药。他想这药必定跟九黎的刺激反应有关。
严厉行心底矛盾重重,看林九黎睡得安详才走出房间平息心事。
仰头便是星光万丈,而严厉行眼中回忆沉淀。
小男孩坐在钟楼的台阶上仰望星空,等待着不会再归来的人回来接他。街上从人来人往到空荡无人,纵使冷风拂面,他一动也不动。
女孩注意到男孩,牵起他冰凉的手,踏过星光满路,去向温暖之处。
年年岁岁,春秋冬夏,上海的熠熠星空,却如黑海湮没所有。
那般失去理智,癫狂状态的林九黎怎能让严厉行心无挂碍,“既然老天让我重新找到你,我就绝不会再从九黎你的生活里消失不见。”
彻夜,严厉行守候在床旁警醒无寐,注视着林九黎的每一瞬都渴望天长地久。
晨曦透射窗帘,从背后将严厉行笼罩,一如昨晚他将林九黎搂在怀里紧紧相护。
林九黎疲惫地醒来,睁眼恍惚看见一道光影坐在床旁。
“九黎你醒了!”严厉行俯身靠近,惊醒林九黎的睡眼惺忪,大吃一惊,“严探长!你你你怎么在这?”
关于昨晚的所见所闻所受,严厉行不知从何说起。
林九黎注意到严厉行的长褂上烧灼的痕迹,“衣服怎么烧坏了?昨晚,昨晚对面失火,严探长冲进火场里救人了对吧……”
虽然言语紧张,但看来林九黎应当已经恢复理智。只不过火光烈焰之后的事,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可是严探长怎么会在我这……”
“昨晚对面失火,你被吓着了,我不放心就擅自留下来陪你。”严厉行故作镇定地说,“至于你男朋友这身长褂穿在我身上烧坏了,我会找店铺做件一模一样的归还。”
“什么我男朋友,我没有男朋友啊!”林九黎当即否认。
“没有!”严厉行不敢轻易欣喜,“不是男朋友,那这衣服是你丈夫或是未婚夫穿的?”
“不是严探长您穿着吗?”林九黎解释说,“严探长您误会了,虽然我衣柜里有这个男款长褂,但是我还没有结婚呢,也没有未婚夫,也没有男朋友……”
严厉行一整夜的苦思愁绪尽都于此刻消散,原来一切都是自己联想过剩,自讨苦吃。
“太好了!”
“不好了!”林九黎一下从床上翻下,“我上班要迟到了!”
她蓦地发现自己双手曝露,慌里慌张地转身背手问道:“严探长说我昨晚被火吓到,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我有没很奇怪的言行举止?”
说话间,林九黎心虚地瞥了衣柜一眼。
昨晚林九黎癫狂错乱的表现,严厉行历历在目。可有谁会愿意被旁人拆穿自己深藏心底的难言之隐,正如林九黎用手套掩饰伤痕。
严厉行经过深思熟虑,因火而生的畏惧,混乱颠倒的言语,不知效用的药,没有将一切弄清楚之前,他不敢有丝毫冒进。
“没什么,只是有些神情恍惚,然后就睡着了。”严厉行一语带过。
林九黎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又紧张起来,“严探长就坐着守了我一整晚都没有睡?”
“留下来陪你已经是我自作主张,总不能再擅自睡在你身旁吧。”严厉行的趣言让林九黎一时无可回应,“糟糕,我上班要迟到了!严探长您不用回巡捕房吗?”
林九黎一边着急一边梳理头发,着实是心急如焚,刻不容缓。
“既然九黎你着急上班,我也该回巡捕房了。”严厉行拿上自己半湿未干的衣服,小声叮嘱,“工作不要太费神,迟点我再来看你。”
林九黎送先送严厉行,恍然意识到,“严探长他叫我九黎……要迟到了!”
楼下的严厉行驻足回望,他还不能完全安心。幸而昨晚的事已经随夜幕结束,至少现在林九黎充满活力。
林九黎像往常一样穿戴出门,跑过黎明巷,横过电车轨,穿过虹桥……严厉行一路护送她到曙光报社,才肯暂时让她从自己眼里离开。
一路狂奔,林九黎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严厉行沿着曙光路来到馄饨摊。
曙光路光亮满满,人来车往。馄饨摊老板端着一碗热乎馄饨送进报社楼,香气先一步飘进办公室。
“谁在工作时间偷吃东西?”段珛严厉地站起来,四下看不见人吃食,才见馄饨送进门来,“谁叫的馄饨?”
“九黎记者啊!”老板将馄饨碗送到林九黎办公桌旁,她也一头雾水,“我没叫馄饨啊。”
“是你男朋友让我给你送来的,没吃早点吧?”
好巧不巧,社长随后进门来,正好听到“男朋友”一说。他当即拉下脸,“九黎记者,跟我进来。”
社长办公室,社长阴阳怪气地关心下属,“九黎记者昨天还跟我保证说没有谈恋爱,会认真对待工作,怎么昨晚就找到男朋友了?那真是恭喜恭喜啊!”
“没有社长!这里头一定有误会,馄饨摊老板总是喜欢拿我开玩笑的。”林九黎空口无凭,用黄浦江的水也洗不清社长眼里的怀疑。
她只能拿工作证明自己志向不改,“我昨天采访严探长了。”
“真的采访到了?关于严探长的背景和情史都采到多少了?”社长半信半疑地问。
“这、这些还没有,不过我有意外收获。严探长在虹桥营救落水之人,还救了困于火场的孩子,我会记录下他的英勇无畏,挺身而出!”
“严探长是上海滩威风凛凛的大英雄还用得着你报道嘛!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呢?”社长明人不说暗话,“我要的是大人物不为人知的一面,铁骨硬汉的背后柔情,风花雪月。”
“我知道社长的要求,关于严探长的一切我都会一一挖掘,认真报道。”
“知道就好,记得一定把严探长给我扒干净,扒得干干净净。”
社长这话多少有些丧心病狂了,听得林九黎无法苟同。
“行了出去吧,男朋友的馄饨一会儿凉了。”社长一本正经地说。
“不是……”林九黎已无力解释,出门还自我纠结着,“是谁啊?”
馄饨摊老板等不及已经走掉,百无聊赖的段大记者坐在林九黎办公桌欣赏一碗馄饨。
“九黎妹妹你什么时候有的温柔体贴,关心爱护你的男朋友啊?”段珛顺手拿来报纸上是严厉行的相片,“你的那个他有严探长帅吗?”
林九黎自己也想知道哪来的隐形男友,这话便让她恍然大悟。她记忆犹新,当日馄饨摊老板打趣说严探长是自己的男朋友这种话。
“嗐,馄饨摊老板就是爱开玩笑。”林九黎稍微淡定下来。
“我想也是,之前他还误以为我跟九黎是男女朋友。”向墨略显羞涩说起。
“就算不是男朋友,那总是有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给我们九黎妹妹买了馄饨却没脸现身说法。哇,真是让我这个做记者的太好奇了。”
关于那个人是严厉行的猜想不管是真是假,林九黎都不会吐露,“这就不劳段大记者费心揣测了,麻烦让让,我还真的饿了。”
林九黎不得不感叹:严探长还真是个好人啊,不仅救黎民于水火,还关心我一个记者的饥饿问题,是他吧?
光明路巡捕房,严探长迟迟才到,并得总探长召唤。
总探长室半开着门,另一位探长正在接受训斥,“铁探长,这近来一些事你处理得大有问题。就一个飞贼你抓了多少年连个影都没看。在巡捕房资历深不代表可以浑水摸鱼,咱们巡捕房可不缺后起之秀。”
年过三十不到四十的铁探长敦实,须面秃顶,面对上司一脸奉承的憨态,“总探长,请您务必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下次那个贼铃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弄死……抓抓到她。”
“那个贼铃虽然不是惊天大盗,但这些年的行踪诡秘作案累累已经让我们巡捕房颜面无存。如果你再抓不到人,我就让严探长负责。”总探长注意到门外静候的严厉行,“就这事儿,你先出去吧老铁。”
铁探长转身看见严厉行立即神色一变,趾高气昂地与他擦肩试比高。出去又躲在门后趴着偷听。
“小严来了,最近看起来越发精神了。”总探长的口吻不要太体量下属,“你自打进巡捕房就破案连连,日夜操劳,确实该多点时间打理自己。毕竟像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除了事业就是感情……你可知整个上海有多少人向我打听你的背景,尤其是家中有女的各界大佬。”
“凭什么他就是小严,我就是老铁,我有那么老嘛!”铁探长摸了摸自己的胡渣,“那些小的还说什么严探长留胡渣都迷惑众生,我老铁难道不帅吗?”
总探长今日特意转告之事,是代市长邀请严厉行出席两天后在黄浦大酒店举办的千金生日舞会。
只因一周之前严厉行已经推了请帖一次,这次才通过总探长之手二次邀约。
“能得市长千金垂青,那是多少有志青年求之不得的好事。你就当是放松放松,认识新朋友,严探长总是不能抹杀了我这总探长的颜面吧?”
铁探长甚是鄙夷不屑,“什么巡捕房大人物,人民英雄,还不是趋炎附势的小白脸,有什么了不起哼!”
接受了总探长的命令之后,严厉行去了一趟法医部,委托查明药片的用途。
外层的纸上写着贴心话语,严厉行虽然已经听林九黎亲口否认她有男友的误会,还是忍不住醋意一把将纸捏成团。
这般甜言蜜语,暧昧不清的问候,怕不会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