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两边的路灯从两人身边快速闪过，昏黄破碎的灯光在这种彻底的黑夜里聊胜于无。姜活和时林坐在货车后，没有什么表情的面部随着路灯的快速后退明明灭灭。
就在3个小时之前，他们两个成为了逃犯。更明确的说，是一个准逃犯，和一个政府失踪人员。
姜活很确定，给他扣上手铐的那个防卫队员眼睛确实显现出了某种兽类的特征，并且他的手套里藏有不明的针头试图刺向自己。但是他不能确定这是真实实时发生的，还是他的脑子又在不该推送的时刻给他展现了所谓的“因果”。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时林，这个人在他开枪射向那个队员的时候，下意识挟持了黄善。造成了二对N的局面，后面的事自不必说，两个人在终于赶到的北海防卫队的掩护下，跳上途径的货车，逃离了城市。
姜活往后靠了靠，货车在失修的柏油马路上颠簸。“所以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跑。”他看着时林的侧脸问道。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时林也往后倒在了车里，这车装的是二手衣服，除了味道大了点，隔了层塑料布躺着还算舒服。
“这车是往哪去的？”姜活问道。
“不知道，先跑远一点吧。”时林回答。
两个人在这一刻像一对离家出走的小学生，突然脱离了所有身份，不安中透着一丝兴奋。本来时林应该让姜活自己跑，自己留在政府里多少还能帮他拖延一点时间。可也许五年改变了太多，他看到姜活离开的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这次要是不追上去，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夜风猎猎，坐在驾驶座上的老麻根本不知道车斗里多了两个人。他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只为了给自己壮胆。这龙虎山，在断网之后监控一只装不上，不停有跑大货的坠落山崖。
这事怪就怪在，每次有人连人带车失踪，找到车的时候，车上出现的都是前一个失踪的人的尸体。坊间传闻说这是死在山上的人要抓替死鬼，更有失踪司机的家属听信了这种谣传，把智力有问题的人穿金戴银的骗上山去献祭，换自己家人尸体。这种事情多了就很少有人敢上山跑夜路了。
但是老麻家就在山的另一边，如果绕路过去，要多花20油钱。这20块是他刚刚在工地上捡到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掉的。他在工地收完衣服看到地上的钞票，立刻一脚踩到了钱上，生怕别人看到。连旁边过铁杆他都没动一下脚，被铁杆子打了个结结实实，到现在脸上都有一道红印。
等人都走了，他偷偷地把这二十揣进了兜里。车开到一个废弃学校旁边的时候，他看到了路边的一个蛋糕店，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油表。如果是走山道，这点油是够的。他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老麻拿出兜里全部皱巴巴的钱，还有那捡来的二十，换了一个带草莓的奶油蛋糕。他心里想着，女儿看到这个蛋糕肯定会特别开心，然后扑上来亲一亲自己。一想到这，他摸了一把自己又是油又是汗的脸，拿起毛巾使劲擦了一把。接着踩下了油门，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两个人扎进了衣服堆里。
姜活看着头顶迅速滑过的树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防卫队会来的这么快？”
“你是觉得，安杰教授有问题？”时林闭着眼睛假寐，“不会是他，安杰教授等着你脑子里的东西重塑身体，把你交给政府有什么好处。”
“我在想另一种个可能。”
时林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一侧的姜活：“什么可能。”
“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吗？就是一切终于要结束的感觉。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当结束的那一刻，意味着你不必在费任何心力去维持一个好或者坏，你的所有任务都结束了。那些好的坏的，都是债，你不必再还了。”姜活的语气平静，每一个字都散在风里，“我觉得只有死过的人会体验到那种感觉。”
时林不禁回想起安杰教授在他们离开前那句没头没尾的：“写甚鸟行政报告，耽误我做科研。”
“安杰教授是一个死过的人，虽然是为了生而死，但是死过的人应该都不会再太执着于生了。”
“他确实，好像有点奇怪。”时林语速带着不确定的缓慢，“但是他如果想死的话，又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分析思路，根本不用见我们。”
“如果不是他要见我们呢？”姜活叹了一口气，“从头到尾，我们收到的所有积极信息，都不是安杰教授本人发出来的……”
“是赵平。”时林坐了起来，“你是说赵平控制着安杰教授。”
姜活沉默了一会：“从赵平见到你的各种反应来看，他仿佛是更想获得注意的那位。你记得他的名字让他有多激动。”画面闪回，姜活不愿意这么想却又不得不这么想：“一个殚精竭虑想要成为科学家的资质平平的普通人，在断网的情况下，以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自己过着体面而受重视的生活。”
时林看着姜活，内心宛如坠落冰窟。
“你擅长解构和重置规则，但人心是最不讲理的……我处理过太多改造人，见识过了太多人类畸形的欲望和想象，他后脑的改造，也许根本不是B计划。而是从安杰教授要做实验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打算把这个天才大脑占为己用。”
时林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最后那句话，是他在离开智能发展委员会的时候说过的。其实是他在向我求救，让我放他自由，放他，去死？”
姜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车边的悬崖越来越高，老麻的余光瞟到那无底深渊一样的地方心里都直发怵。盘山公路一圈一圈的往上走，越接近天空的地方越黑。
就当车行驶到与下山道快交界的地方，漆黑的路边出现了一个发着绿色荧光的东西。老麻猛地踩下了刹车。
车后斗，时林和姜活思绪暂时被急刹车拉到了当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麻一头的汗，把那几根稀疏的头发压塌了显得更少。他回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蛋糕，又使劲眨了眨眼看不远处的路面上，分明就是一具发着绿光的尸体！“他妈的，老子跟你拼了！”老麻一脚油门冲了过去。
货车颠簸了两下，顺利开过了那具绿色的尸体。开出去不远，有一辆小车也开了过来超了老麻的货车，还按喇叭跟他示意。老麻终于松了一口气，按了两下喇叭回礼。能在这个路上看到别的车，那心情跟在丧尸堆里看到拿着加特林的人类一模一样。
老麻又擦了一把汗，带着一股子劫后余生的兴奋之感。他心里甚至开始盘算，一会要回去跟家里人说，自己刚刚干掉了那找替死鬼的东西，女儿肯定会超级崇拜他。接着又觉得讲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可能会把女儿吓到，随即放下了这个念头。
他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人兴奋得很，甚至跟着广播开始唱起了歌，声音大得后斗的姜活和时林皱起了眉头。
接着又是一个急刹车，谁能想到那个绿色的尸体竟然又出现了前面。“是它自己走过来的？还是我鬼打墙又回到了原地？”老麻这下是真的麻了。
姜活爬上车顶：“是个人？”
“好像是。”时林站在他旁边。
另一边，吸云山上，长安刚送走了防卫队。
“你们要抓我？那全国的基因修复机构都停摆也无所谓咯？对我影响不大，反正医保刷给我的钱下辈子也够花了。只是网络已经断了，你们要找另一个机构还要有蔡老板的人工数据网以及基因剂的冷链供应链条。不然三天之内路上必有非人形态基因改造人出现，一周内必有暴乱，你们自己考虑一下负不负得起这个责任。”
面对黄善的时候，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怼人清晰而流利。等到防卫队一走，她咬着牙扶住了田胜男：“快扶着我，我要心梗了，这两个狗男人又擅自行动，他妈的狗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