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林在此刻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切都是诱饵。脑胎固然想作为一个种子,制造出真真正正的非碳基人类,但一个仿生人在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根本毫无意义。所以为什么是姜活呢?因为他足够重要也足够有实力活下去。
而他要活下去,那么迟早会找到这个办法去控制脑胎。而脑胎一旦被纳米机器人摄入,就能立刻控制这些机器人的程序。只要有一个出逃的机器人没有被抓住,那AI的“血脉”就永源留存于世,永远是那个最危险的定时炸弹。
纳米机器人,肉眼不可见。张巷在时林的指令下立刻关闭了手术室新加的对冲门。这门一旦关闭,连空气都无法流通,纳米机器人更加逃不出去。
而白鹤强制自己镇定下来,给姜活缝合。所有人都带上了氧气面罩,时林带上手套放出了自己的鬼影。
手术室里安静得可怕,空气中时不时地闪现着银白发蓝的电火花,那是两边的机器人无声的战斗。时林手掌上的全息数字一直在飙升,那是被杀灭的机器人数量。
在数字到达49999的时候,白鹤缝合了最后一针。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全息,看着这个数字始终不再动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鹤终于开了口:“不会……”他看向刚刚缝合的姜活的伤口。
“不会。”时林回道,“这些脑胎就是为了逃出去,不会在他的脑子里停留。就算停着也没事,不多这一个。”
白鹤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三个小时过去了,氧气越来越少。手术室中的众人额头都渗出了汗。阿速在门外计时,虽然时林下了死命令他不开口不许打开任何一道门。
可阿速知道自己要是放任时林闷在里面,那张巷就会用自己的头盖骨把这门敲开。还有三十秒,他紧紧地盯着时间。
手术室里,一声尴尬的长哨一般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同时时林手上的数字到了50000。
敢情最后一个反叛的纳米机器人是躲在姜活的臭处了:“不好意思这屁实在是憋不住了。”姜活眼睛没睁开,嘴张了张。
一股臭气在手术室弥漫开来,时林翻了个白眼打开了断门。门外的张巷正在跃跃欲试,而门里面的麻醉医师差点跳起来:“他怎么醒那么快?!”
“应该是脑胎的缘故。”白鹤摁住了麻醉师。
半个小时之后,白鹤被捆着摔在了两人的面前。阿速在反复确认姜活刚刚真的没感觉到痛,心里很是神奇。时林却看着仿佛准备好赴死的白鹤。他从在手术室说出那句:“哪里来的网络?”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露馅了。
“傻子。”姜活用手指点了点红木制的太师椅扶手,不管转念一想,白鹤做的这些事情,八成是和自己有关。这姚红纸自从脑子和自己电波相连的那一刻,自己就成了她的心魔,白鹤是真心爱她,对自己起了杀心也不难理解。
半晌,姜活终于开了口:“你要是真觉得姚红纸为了我什么都能做,只有杀了我才能让你护住你的地位。我这么重要,那姚红纸又怎么会在做实验的时候不交出秘钥。”
白鹤皱着眉头不解,他带来的那个开启网络的秘钥不是红纸给他的,是自己做的假钥匙:“你是说,红纸不交出秘钥,是你的意思?”
姜活呵了一声,又撇了时林一眼:“我才不会用老百姓的命去赌。”
白鹤顺着他的眼神看向时林,后者冷着脸开口:“我和姚红纸做了个交易,我帮她摆平政府,并成功收购。只要她帮我散播网络要重启的消息,换取给姜活做手术的时间。”
“我说她怎么敢……她怎么会用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去赌一个姜活。”
姜活来了劲:“是啊,我根本就不值得你明白吗!”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我给的秘钥是假的?”
“对。”时林接着说:“我和姚红纸做交易当时,就实验过那个秘钥,真的那个,根本打不开基站。你拿了一个能打开的来,确实吓了我一跳。我也是赌一把,万一你真的能把他脑子弄干净呢。”
“赌?拿我的命赌?”姜活瞪大眼睛看着时林,一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了不行吗?”
“……行。”姜活算是彻底无语了。
“这不是帮你多争取了两年吗?”
“是是是你说得对。”姜活敷衍道。
“不过现在看来,没打开网络确实没法给你根治。这消息也堵不了江天低的人多久。”时林掐了掐自己的眉头:“姜活的信息是一个狱警上传到公共系统的时候,被中央发现的。那个狱警是你的人吗白鹤?”
“狱警?”姜活一个机灵转头看着时林:“是不是一个特别胖,喜欢抽烟的矮个子狱警。”
时林有些纳闷:“是啊,你见过?”
“我操。”姜活想起了自己之前失忆的时候,拜托过帮忙的那个狱警,他赶紧追问:“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关着呢。”时林回到。
“是我朋友,之前失忆时候的朋友,估计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姜活解释道,时林跟他对视了一会,瘪了瘪嘴扭过头。
“江天低的人还有多久能过来?”
时林看了看手表:“算上今天晚上,最多还有三天。”
姜活此时此刻置身在红纸集团的最中心大厅,头上是几百米的大楼顶:“你去把洛青藓找过来,他没准能有办法。”
时林没有作出反应,倒是阿速嘴快:“他能做什么他就是个开小卖部的。”
“你管这么多呢你,职业不分贵贱不懂吗?”
阿速无语,正要上前跟他理论,被站起来的时林直接带走了。走得挺快不过能隐隐约约听到阿速骂街。
车上阿速还在碎碎念,但是坐在后座的时林陷入了回忆,他记得那份源代码给他的文件,那是自由军反杀AI发生前不久。蓝色的文件夹内是一个人的身份资料,时林记得很清楚,资料上那个人的名字就叫洛青藓。
“你有没有听我讲话?”阿速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时林啧了一声:“他脑子不好你跟他一般见识?”
阿速吃了瘪,只好踩下油门往巴山去了。
而姚红纸听时林的话蛰伏到了这个时间点,她回到小白楼的时候,姜活正让张巷给白鹤松绑。
“这是怎么回事?”姚红纸过去把白鹤扶了起来。
“你们这一对也真是有意思。”姜活抬起手介绍一样对着姚红纸:“一个,商业奇才,不自信且迷信,觉得钱是我给的。”说完他换了一只手铲向白鹤:“另一个,白衣圣手,觉得爱情不幸福是我干的,要在自己最看重的手术台上把我干死。”
姚红纸和白鹤对视了一眼,他们太了解对方了,一听就知道了发生什么事。姜活瞅着他们:“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我今天就……诶,头有点晕,那个张巷,把后面的玻璃砸了。”
张巷回头看了一眼墙里的佛脚,然后往里走了两步,手放到了玻璃上。
“那玻璃是特制的防弹玻璃,打不碎的。”姚红纸赶忙说道,张巷却贴着玻璃用他血红的眼睛细细的看着光线透过玻璃。
“这不是防弹玻璃。”张巷说道:“只是普通的钢化,你是不是装修的时候被人骗了?”他回头对着三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光的折射率和防弹的不一样,我能看出来。”
话音刚落,“嘭”地一声,佛像的玻璃罩子上裂开无数蛛网状白痕:“你看,普通钢化碎出来都是大块的,不会飞溅。”张巷把钻石戒指还给了姚红纸,此时此刻的她才发现自己手上的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张巷拿走了。那大厅后面的玻璃忽然像是坍塌的墙一样洋洋洒洒甩了一地。
“好钻石啊,硬度可以。”还戒指的时候张巷还不忘说这么一句。
“这是我向红纸求婚时候买的戒指。”白鹤说道,姚红纸重新把戒指带到了自己的手上,她看着一地的碎玻璃陷入了沉默,仿佛碎的不是玻璃,而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思想防线。很多东西所有人都以为是真的,她自己也以为,只是偶尔在真正触碰它的时候,才感觉到它不同寻常的摇晃。
自己怀疑过它是假的吗,自己怀疑过对于姜活的信仰不过是无法自信给自己生成的保护层吗?怀疑过,但是始终不敢打破。她再抬头看向那佛像,那尊她一直视为是姜活的化身的佛像。
那佛像在接触到流动的空气之后,忽然开始褪色。众目睽睽之下,那鲜艳的彩漆迅速变的灰白,最后像是木头表层被烧白了的灰一样卷曲脱落。佛像还原成了他本真的样子,刀刻斧凿的痕迹重新呼吸了起来。
它的眼睛是最后一个失去光彩的部分,夕阳的余晖在那里再次生成一丝光华,反射到了姚红纸的身上。一如多年前在佛寺大殿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