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姚家峪，废墟之上。
一道穿着褐色麻衣、沾满尘土与汗渍的身影，踉跄着冲入了这片死寂的焦土。
他是姚卫国，利用难得的战事间隙，怀揣着对即将临盆的妻子和年迈双亲的深切思念，日夜兼程，千里迢迢从南方前线赶回。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倒流，最终冻结成冰。
没有记忆中熟悉的鸡鸣犬吠，没有傍晚时分袅袅升起的炊烟，没有乡亲们热情的招呼声……
只有遍地狼藉的残垣断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以及……
那更加浓烈、令人肠胃翻腾的尸体腐败的恶臭。
“翠云……爹……娘……”
他声音嘶哑颤抖，如同梦呓，发疯似的在废墟中奔跑、翻找，呼唤着每一个亲人的名字，回应他的却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呼啸而过的山风。
当他终于连滚带爬地冲到自家那已彻底化为一片黑炭瓦砾的宅基前时，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和魂魄，重重地瘫跪在地。
焦黑的梁柱下，一具蜷缩的、被烈火焚烧得面目全非、体型依稀可辨的骸骨，以一种永恒的保护姿态僵卧着，怀中似乎还紧紧护着什么更小的、已然与灰烬融为一体的存在。
而在那骸骨焦黑变形的手指上，一枚被烟火熏得乌黑，却依旧顽强保持着原本轮廓的银戒指，如同最后一道惊雷，狠狠劈入了姚卫国的眼中，撕裂了他的心脏！
那是他离家从军前，母亲从自己枯瘦的手指上褪下，郑重交给他，让他带给未来儿媳的传家之物！
是他当年亲手、满怀憧憬地为翠云戴上的！
是他亲手为自己的妻子戴上的！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蕴含着无尽痛苦、绝望与毁灭欲望的嚎叫，猛地从姚卫国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如同濒死孤狼对着苍天发出的最凄厉诅咒！
他如同野兽般扑上去，不顾一切地想要抱起那具骸骨，指尖传来的冰冷、坚硬与脆弱并存的触感，却让他最后的理智彻底崩溃。
他紧紧攥着那枚尚带一丝余温（错觉）的戒指，拳头疯狂捶打着焦黑的地面，直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信念、牵挂、对未来的所有憧憬，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颜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血红与黑暗。
他抱着妻子的遗骸，失声痛哭，最终只剩下无声的痉挛和空洞绝望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却异常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这死寂的哀悼。
高尚带着魏大勇以及几名如同影子般无声的龙牙队员，出现在了这片废墟的边缘。
他们是循着情报前来实地勘察，旨在精确评估日军暴行的细节，并搜寻任何可能具有战术价值的信息。
看着跪在废墟中，状若疯魔、浑身散发着死气的姚卫国，高尚眉头紧锁。
魏大勇警惕地上前一步，挡在高尚身前，手已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高尚却轻轻推开魏大勇，缓步上前。
他的目光扫过姚卫国紧握的戒指，扫过那具姿态痛苦的孕妇骸骨，再结合这处相对完好的宅基和墙上残存照片的模糊痕迹，心中已然明了大概。
“兄弟……”
高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绝望的力量，“这村里……你的家人？”
姚卫国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身体不住地颤抖。
高尚蹲下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继续道：
“我们是八路军。这村子，是被鬼子扫荡的。我们来，是为了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是为了……讨债。”
“讨债……”
姚卫国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彻底的虚无……
“讨债……哈哈……讨债有什么用？她们……她们回不来了……都死了……全都死了……”
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喘息。
“是的，人死不能复生。”
高尚的声音依旧冷静，甚至有些冷酷，但这份冷酷之下，却蕴含着一种更加坚定的力量，“但活着的人，可以选择怎么活，可以选择怎么为死去的人讨回这笔血债。是像现在这样，在这里被痛苦和绝望吞噬，然后无声无息地死掉，让亲人的血白流；还是拿起枪，用鬼子一百条、一千条、一万条命，来告慰她们的在天之灵！”
姚卫国的身体猛地一震，空洞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高尚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我看得出，你摸枪的手，你的身形姿态，不是普通百姓。你是军人？”
“……国民革命军，第18军第199师，炮兵团上尉连长，姚卫国。”
几乎是本能，姚卫国报出了自己的番号和军衔，尽管声音依旧干涩。
“炮兵团上尉？黄埔毕业的？”
高尚目光一闪，追问。
“嗯……”
“黄埔几期？什么科？”
高尚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黄埔九期，炮兵科。”
听到“黄埔九期，炮兵科”这几个字，高尚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这正是他急需的专业人才！
龙牙未来的远程精确打击能力，就需要这样的基石！
他深吸一口气，改变策略，语气不再是单纯的安抚，而是带着一种同仇敌忾的认同和赋予使命的郑重：
“姚上尉！黄埔英才，国家栋梁！难道你寒窗苦读、沙场历练学来的这一身本事，就是用来在这里对着废墟哭嚎的吗？！你的妻子，你未出世的孩子，你的父老乡亲，都在天上看着你！她们是希望看到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用你毕生所学，让那些施加暴行的畜生，付出他们无法想象的代价；还是希望看到一个被击垮的懦夫？！！”
“呵！”
姚卫国发出一声惨笑，眼中带着一丝嘲讽与麻木，“你说这些……无非是想招揽我吧？你凭什么？就凭你们这几条破枪？”
一旁的魏大勇闻言，顿时怒火中烧，瓮声瓮气地吼道：
“咋滴？你瞧不起俺们八路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