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牛吼了一声,扔掉手中已经滚烫、枪管微微发红的MP40冲锋枪,枪身砸在碎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几乎是扑到旁边那名牺牲的战士身边,那战士还保持着射击姿态,手指却已僵硬。
李铁牛用力掰开他紧握枪身的手指,抄起那支依旧沉重的MP40,顺势一个翻滚,避开从下方射来的一串子弹,子弹噗噗噗地打在方才他所在的掩体边缘,溅起一蓬蓬土石。
他就着翻滚的势头单膝跪起,几乎没有瞄准--
也无需瞄准,下方棱线附近,土黄色的身影在硝烟中影影绰绰,如同蛆虫般向上蠕动。他猛地探出半个身子,将枪托死死抵在肩窝,扣死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
枪身在他手中剧烈跳动,灼热的弹壳从右侧抛出,划出一道道短促的金线,叮当作响地落在焦黑的岩石上。
枪口喷出的炽热气流几乎要灼伤他的脸颊。
短短两三秒,一个长点射全部泼洒出去。
下方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
三个几乎快要摸上棱线的鬼子士兵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后仰倒,顺着陡峭的山坡翻滚下去,撞翻了后面两个正弯腰攀爬的同伙,五人滚作一团,带起一片碎石尘土。
但鬼子的攻势并未因此停顿。
一个戴着军官帽的身影在稍远处一块巨石后挥舞着军刀,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什么,更多的鬼子士兵从弹坑里、岩石缝隙后冒出头,步枪和歪把子机枪的火力骤然增强,子弹啾啾地掠过李铁牛的头顶,打得他藏身的岩石碎屑纷飞,几乎睁不开眼。
“手榴弹!掩护铁牛!”
不远处传来排长嘶哑的吼声。
几枚木柄手榴弹从李铁牛侧后的阵地抛出,划着高弧线越过棱线,向下坠落。
几乎同时,下方也飞上来几道带着青烟的黑点--鬼子反击的手雷。
空中一时间布满了死亡的抛物线。
卧倒——!
李铁牛和附近的战士猛地缩回掩体后,死死捂住耳朵,张开嘴。
“轰!轰隆!轰!”
爆炸声几乎不分先后地炸响!
有的在山坡上,有的就在棱线边缘,甚至有一枚鬼子的甜瓜手雷在距离李铁牛藏身处不到五米的空中凌空爆炸!
灼热的气浪夹带着碎石和致命的破片横扫而过,砸在掩体上噼啪作响,浓烈的硝烟和尘土瞬间吞没了前沿阵地。
爆炸的火光连成了一片短暂而耀眼的光带,将棱线附近狰狞的地形和晃动的人影映照得如同地狱浮世绘。
不等硝烟散尽,李铁牛就感到有人猛拉他的脚踝,是旁边的弹药手。
“铁牛哥!鬼子又上来了!”
李铁牛吐出一口混合着泥土和硝烟味的唾沫,胡乱抹了把被熏得生疼的眼睛,再次探身。
只见在军官刀锋的逼迫和机枪火力的掩护下,又一批鬼子利用爆炸制造的短暂混乱和烟幕,弯着腰,以更分散、更刁钻的路线,借助每一个弹坑、每一块凸起的岩石,顽强地向上攀爬,最近的距离棱线已不足三十米,他甚至能看清其中一个鬼子狰狞的面孔和刺刀上冰冷的寒光。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近距离绞杀阶段。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金属灼烧后的怪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
张净镇外围,反坦克壕在连日炮火下早已面目全非,像一道溃烂的伤口横亘在焦土之上。
两辆九五式轻型坦克喷吐着粗重的黑烟,引擎发出怪兽般的低沉咆哮,率先向壕沟被炸塌的缺口蠕动。
沉重的履带碾过碎石、扭曲的铁丝网和倒伏的木桩,发出令人牙酸的碾压声。
车体前端的机枪持续不断地喷吐着火舌,7.7毫米子弹拉出明亮的曳光轨迹,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舔舐着八路军阵地正面的每一个火力点,压得守军几乎抬不起头。
坦克后方,土黄色的鬼子步兵猫着腰,以坦克为移动掩体,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
“砰——嗤!”
一声略显沉闷的爆响,打破了机枪噪音的单调统治。
声音来自侧面一栋被炸塌了半边、摇摇欲坠的二层砖房。
二楼仅存的窗口处,硝烟弥漫,一枚德制“铁拳”60型反坦克火箭弹拖着修长而醒目的尾焰,带着一种初速不高却决绝无比的姿态,划出一道有些歪斜的弧线,直扑领头那辆坦克的侧后方--装甲相对薄弱的发动机舱部位。
“轰隆!”
爆炸声并非震天动地,但异常沉闷扎实。
一团混杂着橘红色火焰与浓烟的球体从坦克侧装甲处猛然膨胀开来,无数灼热的金属碎片伴随着冲击波向四周激射!
那辆正在碾压前进的“铁王八”像是被一记无形的重拳狠狠砸在了腰眼上,整个车体剧烈地一震,左侧履带应声断裂,如同死蛇般哗啦脱落。
坦克顿时失去了平衡,像一头被斩断脚筋的野兽,徒劳地在原地空转起来,车顶的机枪也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缕缕黑烟从被破开的装甲缝隙中钻出。
“打中了!狗日的铁王八不动了!”
窗口处,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战士猛地探出半身,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甚至能看到他眼中迸出的泪光。
那枚宝贵的“铁拳”,是他和班长守了三天才等来的机会。
然而,胜利的欢呼还未落下--
“咻——轰!轰!”
鬼子反应极快,至少两发掷弹筒射出的榴弹几乎同时在那栋破屋的一楼和屋顶炸开。
砖石混合着木梁轰然垮塌,二楼窗口瞬间被烟尘和碎片吞噬,年轻的欢呼声也戛然而止,只剩下残垣断壁在呻吟。
“爆破组!上!趁乱干掉另一个!”
不远处,隐蔽在一堆瓦砾后的连长发出撕裂般的吼声。
他的帽子不知丢在哪里,满脸被硝烟和汗水浸透的焦黑,只有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却亮得骇人。
他的连队,在这片阵地上已经硬顶了两个小时,伤亡过半。
命令就是赴死的号角。
“第一小组,跟我上!”
三条身影几乎同时从相连的交通壕里跃出。
他们怀中紧紧抱着的,是捆扎得结结实实的集束手榴弹和分量沉重的炸药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