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英听到侦察兵的汇报，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让指挥所里所有人心头一稳。
“政委？”
六营长沈清有些不解，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鬼子已经疯了，再这么耗下去，咱们的伤亡也会直线上升啊！”
柳成也焦急地附和：“是啊政委，地道战虽然能出其不意，但终究空间有限，一旦被鬼子摸清了规律，冲进来跟我们短兵相接，那就麻烦了！”
李桂英的目光扫过两人，语气平静。
“洛镇里的粮食和军事物资，早在战斗打响前，就已经全部转移到了后山。”
“这座镇子，对我们来说，现在就是一个空壳子。”
什么？
沈清和柳成同时一愣。
他们只知道执行命令，在洛镇布防，痛击日军，却没想到团长和政委还有这样的后手。
李桂英继续说道：“我们在这里打这一仗，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守住镇子。”
“而是用这座空城，最大限度地杀伤日军的有生力量！”
“现在，我们的目的已经超额完成了。”
她的话音落下，沈清和柳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恍然大悟和深深的敬佩。
原来，这一切都在团长和政委的计算之中！
用一座空城，换掉日军两个精锐大队的大半兵力，这笔买卖，简直赚翻了！
“那我们现在……”沈清激动地问道。
李桂英眼中闪过一道锋芒，斩钉截铁地发布命令。
“传我命令！各单位立即交替掩护，停止恋战，从预备通道，全体撤往后山！”
“是！”
“柳成同志！”李桂英转向工兵营长柳成。
“到！”柳成猛地挺直了腰杆。
“撤退的最后一步，由你来完成。”李桂英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我要你，在预备通道的最后一个节点，埋设足够多的炸药！”
“等我们的人全部撤离后，就把这片地道网络，给我彻底炸塌！”
“我要让这洛镇的地道，成为追击日军的坟墓！”
柳成闻言，双眼放光，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一层红光。
“保证完成任务！”
他用力一捶胸口，“政委您就瞧好吧！我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命令迅速通过地道里的简易电话线传达到了每一个战斗小组。
还在与日军激烈交火的战士们接到命令后，没有丝毫犹豫。
“打！”
一名班长扔出最后一颗手榴弹，趁着爆炸的烟尘，大吼一声。
“撤！”
战士们立刻互相掩护，熟练地钻进一个不起眼的侧向通道，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后面的日军小心翼翼地冲过拐角，只看到一条空荡荡的主通道，和几个已经没有声息的尸体。
“八路跑了！追！”
“他们肯定就在前面！”
尝到“甜头”的日军士兵们以为八路军终于顶不住了，开始溃逃，一个个嗷嗷叫着，顺着主通道就追了下去。
他们没有发现，这条主通道越走越宽，越走越平坦，仿佛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一样。
恐慌和伤亡的阴影被即将到手的胜利冲淡，越来越多的日军涌进了这条“死亡通道”。
与此同时，八路军的战士们正穿梭在另一条狭窄复杂的备用通道中，迅速向着后山的方向移动。
一处隐蔽在半山腰灌木丛中的洞口，李桂英和沈清率先钻了出来。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中，让人精神一振。
战士们陆续从洞口鱼贯而出，迅速在山林间散开，建立警戒线。
柳成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满身尘土，脸上却挂着兴奋的笑容。
“政委！都布置好了！三十个炸药包，保证给小鬼子来个一锅端！”
李桂英点点头，举起望远镜看向洛镇的方向。
“所有人都撤出来了吗？”
“报告政委！除了少数重伤员无法转移……已经全部安全撤离！”一名负责殿后的连长汇报道，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李桂英沉默了片刻，缓缓放下望远镜。
她知道，这是战争的残酷，无法避免。
“引爆吧。”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是！”
柳成拿出一个手摇式引爆器，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猛地摇动了把手！
……
地道内。
斑度少佐亲自带着一个中队的士兵，冲在了最前面。
他要亲手抓住八路的指挥官，洗刷自己身上的耻辱！
“快！再快一点！我听到了，他们就在前面！”
斑度挥舞着指挥刀，嘶声力竭地催促着。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然而，就在这时。
“轰——！！！”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轰鸣，从地道深处传来！
整个大地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地龙翻身。
追在最前面的上百名日军士兵只觉得脚下一空，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们向上抛起，然后又重重砸下。
头顶的土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啊——！”
“救……”
所有的惨叫、惊呼、求救声，都在一瞬间被无穷无尽的土石彻底吞没。
那条宽阔平坦的主通道，在顷刻之间，变成了一条被彻底压实的巨大坟墓。
巨大的冲击波顺着地道网络疯狂倒灌。
斑度虽然不在爆炸的核心区，但也被这股恐怖的气浪掀飞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坑道壁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一阵阵尖锐的鸣响。
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的，是前方彻底被堵死的通道，和周围东倒西歪、生死不知的士兵。
“撤……撤退……”
斑度失魂落魄地从一个地道口爬了出来，整个人像是老了二十岁，脸上、身上全是灰土和血迹，眼神空洞而绝望。
高桥中佐快步迎了上来，看到斑度的惨状，心里咯噔一下。
“斑度君，你……”
一个幸存的大尉连滚带爬地跑到斑度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报告少佐……完了……全完了！”
“追进去的……第一、第二中队……全都……全都被埋在下面了！”
“纳尼？！”高桥一把揪住那个大尉的衣领。
那大尉哆哆嗦嗦地汇报着刚刚统计上来的数字。
“从……从进攻洛镇开始到现在，我军确认阵亡……一千二百三十七人！”
“秋叶大队……秋叶大队现在还能战斗的，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了！”
一千二百三十七人！
一个满编大队，就这么没了！
斑度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嘴里喃喃自语。
“完了……全完了……”
他心惊于八路的诡计多端，更恐惧于这种将一切都算计在内的作战方式。
高桥也被这个数字打懵了。
他带来的部队同样伤亡过半，这仗打到这个份上，他回去也没法交代！
“八嘎！”
高桥愤怒地咆哮起来，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张桌子。
“为什么！我们用尽了所有的手段！飞机！大炮！为什么连一群土八路都解决不掉！”
他的怒吼声在小楼里回荡，却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他。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角落里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汉奸头子孙德旺，眼珠子一转，又满脸堆笑地凑了上来。
“太君，太君息怒，息怒啊！”
他指着后山的方向，压低了声音，一副惊恐又急切的样子。
“太君，那条地道肯定是通往后山的！八路全都跑到后山上去了！”
“咱们……咱们可不能再追了啊！”
“您想啊，他们在明，我们在暗，现在反过来了！咱们在县城里，他们在后山上看着咱们，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
“万一……万一他们缓过劲来，从后山杀个回马枪，把咱们反包围了，那可就……那可就全完了啊！”
孙德旺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高桥和斑度的头上。
两人猛地抬头，对视一眼。
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此前从未有过的东西。
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