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随后,一个沉稳而又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是无悔兄吗?我是楚云飞。”
声音很客气,但林无悔能听出其中压抑的火气。
“云飞兄,别来无恙啊?”林无悔靠在椅子上,语气轻松得像是跟老朋友唠家常,“这么晚了打电话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马三和王德胜竖着耳朵,连呼吸都放轻了。
电话那头的楚云飞沉默了片刻,显然是被林无悔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态度给噎了一下。
“无悔兄,明人不说暗话。我358团一营的钱伯钧,是不是在你的河东坡做客?”
“做客?”林无悔故作惊讶,“云飞兄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钱营长带兵路过我们猛虎团的地盘,我看这山上风大,天又黑,怕他们有什么闪失,特意派了两个营的弟兄过去‘保护’一下。”
“这不,炮营的弟兄们也怕黑,就把探照灯都打开了,给他们照个亮。”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又字字诛心。
什么叫保护?用一个营加一个炮营去保护另一个营?
什么叫照亮?把五十四门炮的炮口怼在人家脑门上叫照亮?
电话那头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楚云飞压着火气,声音也冷了下来:“无悔兄,钱伯钧未经通报擅入贵军防区,是他不对。”
“我代他向你道歉。但现在日寇当前,我们都是抗日的队伍,闹出摩擦,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还请无悔兄高抬贵手,让他的人撤回来。”
“云飞兄言重了。”林无悔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自始至终,我们都未发一枪一弹,就是怕引起误会,破坏了咱们两家的情谊。”
“只是……钱营长他们好像不太想走啊。”
“他敢!”楚云飞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无悔兄,给我个面子,我马上命令他撤兵。你看如何?”
“云飞兄的面子,我当然要给。”林无悔终于松了口,但他话锋一转,“不过,钱营长这次来得匆忙,想必军粮补给都没带足。”
“我们八路军虽然穷,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友军饿肚子。”
“正好,我手下的人在山下碰到了贵部送粮的队伍,我已经让他们代为接收了。”
“这批粮食,就当是我们猛虎团支援358团抗日的一点心意,云飞兄务必收下。”
“你……”
楚云飞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现在要是还听不明白,那他这个358团的团长也就白当了。
林无悔这是连人带东西,一点亏都不肯吃!
这已经不是敲竹杠了,这是明抢!可偏偏,他用最客气的口吻,说着最蛮横的话。
“怎么?云飞兄是嫌少吗?”林无悔追问道。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
屋子里的马三和王德胜憋着笑,脸都快憋紫了。
团长这手太绝了,简直是把楚云飞按在地上摩擦,完了还得让对方说声谢谢。
许久,楚云飞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无悔兄的美意。我,心领了。”
挂断电话,楚云飞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眼神复杂。
这个林无悔,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缠,胆识、谋略、手段,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这次冲突,他楚云飞输得不冤。
只是,经此一役,他对林无悔的忌惮,又深了一层。
猛虎团指挥部里,马三再也忍不住,一拍大腿,放声大笑:“他娘的!痛快!真是太痛快了!”
“团长,你这招釜底抽薪,简直是神来之笔!我这就去传令,放那帮孙子滚蛋!”
“等等。”林无悔抬手制止了他。
马三一愣:“团长,还有事?”
林无悔慢悠悠地走到地图前,笑道:“人可以走,武器装备也可以让他们带走,毕竟是友军嘛,不能做得太绝。”
马三和王德胜点了点头,觉得这很合理。
“但是,”林无悔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楚云飞送来的‘心意’,必须得给咱们送到河西村驻地来。”
“告诉一营的王荣光,让他派人客客气气地‘护送’一下,务必保证粮食安全抵达,一粒都不能少。”
“噗——”
马三刚缓过来的一口气,差点又笑岔了。
王德胜也是忍俊不禁,独臂扶着桌子,肩膀一耸一耸的。
狠!太狠了!
这不仅是抢了粮食,还要让对方的人给你送上门!
“是!我马上去办!”马三乐得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楚云飞这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猛虎团现在人多枪多,吃饭是个大问题。
虽说不至于断粮,但想要顿顿吃饱,改善伙食,那还是差得远。
这批军粮一来,全团上下都能好好吃上几顿饱饭了。
……
河东坡的山路上,钱伯钧带着他那个加强营,如丧家之犬般垂头丧气地往下走。
沿途,猛虎团的士兵分列两旁,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没有嘲笑,没有喝骂,只有一片死寂。
但就是这份死寂,比任何羞辱都让钱伯钧感到心惊肉跳。
他看到了什么?
他没有去看那些崭新的步枪和迫击炮,猛虎团火力强悍,堪比国军精锐,这在晋西北已经不是秘密。
他看的是人。
每一个八路军战士,都站得笔直,眼神锐利,身上透着一股百战余生的彪悍之气。
他们的年纪大多在二十岁上下,一个个身强体壮,面色红润,根本不是他印象中那种面黄肌瘦的“土八路”。
除了身上那套洗得发白的灰色军装,这支部队从里到外,已经脱胎换骨。
钱伯钧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忽然明白,自己输得不冤。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军事对峙,这是两种精神,两种意志的碰撞。
而他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林无悔……已成气候了啊。”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苦涩。
他知道,随着猛虎团的崛起,整个386旅,甚至整个晋西北的八路军,都在悄然发生着质变。
他们有了更好的装备,打了更多的胜仗,实力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强。
晋西北这片天,以后到底谁说了算,真的不好说了。
半小时后,十几辆满载着粮食的大车,在张虎的亲自“护送”下,浩浩荡荡地驶入了河西村。
“我的乖乖,这么多粮食!”
“这得有多少?几千斤?上万斤?”
“看这车队,怕是得有好几万斤!”
驻地的战士们全都跑了出来,看着一袋袋码得整整齐齐的白面口袋,眼睛都直了,惊愕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张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满面红光地冲进指挥部,嗓门洪亮:“报告团长!楚云飞送来的‘心意’,一袋不少,全都到账了!一共三万六千斤精白面粉!”
三万六千斤!
饶是林无悔,听到这个数字也是心头一跳。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整个猛虎团扎扎实实地吃上大半个月了。
他站起身,看着门外那一张张兴奋而又渴望的年轻脸庞,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这段时间,从泉河县到反扫荡,战士们连续作战,神经一直紧绷着,也该好好放松一下了。
“老张!”林无悔看向张虎。
“到!”
“传我的命令!”林无悔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指挥部,“今晚,全团加餐!白面馒头管够,再杀几头猪!让弟兄们好好解解馋,睡个安稳觉!”
“是!”张虎兴奋地敬了个礼,转身就去找一营长王荣光安排。
命令传达下去,整个河西村瞬间沸腾了,震天的欢呼声,几乎要将指挥部的屋顶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