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生也是下了血本了,他将自己所有用来雕刻的木头一半都给了殷歌,督促他好好练习木雕技术。
这可倒是为难了殷歌,他本就入门晚,20来岁了萌生木雕的想法,哪能和他这种从小练就童子功的人相提并论?
殷歌同学满不情愿的接受许安生的一厢情愿,在许安生和穆广季的双重注视下活得可谓是胆战心惊。
许安生的“木然”虽然还没有找到厂源愿意为他提供木头,但“木然”在网购平台上混得不算太差,前几日有一个买家窗口聊天,私信他可否定制木雕,还晒了张图。
图片的内容是一只男人的手。
买家没有说什么,言尽于此,只讲了具体的要求,希望能将照片上的手复刻成实物。这不是什么难事,也算是许安生的第一天了,买家拍下付了一半定金,许安生接单。
木雕现在有传统雕刻,就像很多古时候的老人,寿星,财物的象征,现代人的话比起那些上了年纪的过于贵重的艺术表示欣赏不来,更青睐抽象的石像或者具有现代美的木雕。
正好,许安生就是喜欢这种现代木雕,毕竟传统的太麻烦了,还要各种搜寻资料查古籍资料,着实头疼。
手而已,算不上难事。
为了这只“手”,许安生愣是好几天都没有再去殷歌那,采取“散养政策”,倒让殷歌误以为他是对自己没了关怀,每日三餐都要好一阵腹诽揣测他到底在干吗。
许安生鸭子嘴硬,一点破绽都没有留下,当真是查无可查。若是再一说动,他立刻反客为主,把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质问三连。
“学得怎么样了?”
“刀都分得清吗?”
“今日废了几块木头,知道一个多少钱吗?”
殷歌:“……”他闭嘴,表示自己只是匆匆来过,什么也不知。
只有在殷歌离开后,他才能拿出照片对比,构思。
他将自己封闭在工作室里,埋头研究,虽然顾客没有明说,不过以作为人的直觉还有猜想,应该是分手后的不舍。
如果是还处于热恋的人,定制回忆定会是对方的手,两只手缠在一起,而这个只有一个,还是个男人的手,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分手了。
所有的不舍和留恋全然化在了照片里,孤孤零零的。
许安生一个执行者,得了钱财帮人做事,自然是管不了这么多,刻木头就是了,里面再怎么多的心酸也只是个故事。
他选择了檀香木用作雕刻的木头,物美价廉的木头自己这倒是不多,但越是名贵的他这还真就和收藏的一样,定要搞到手。檀香木数量不多,顶多撑过这次雕刻,这算是许安生最为喜好的木质了,呈浅黄褐色,木香味很浓。淡雅的木头中透着古典的韵味,直戳他心意。
许安生将檀香木拿在手中,属于木头特有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就他了。
再一次施展才华,许安生有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上次磨鸽子的抛光机不同,他在抛光机下装了适合将外面包裹的树皮不费余力磨掉的百叶轮,大小适中。左右手操控,把木头放在平稳的桌面上,没过1分钟,粗糙的木头下只是光滑的内陷。
和穆广季不同,许安生每做一步就跟着一起清扫垃圾,一次木雕完成到最后,根本也没什么垃圾剩下,顶多再擦拭下桌子就好了。不像穆广季,一片狼藉。
桌面上被碾成碎末的木灰都被聚在一块倒入垃圾桶内,完成后许安生才把自己的面罩摘去。碎小的灰尘极易被吸到肺里,长此以往,很容易染上尘肺病。
许安生照着自己画在白纸上的素描,还没动刀,就被一通电话惊扰。
是学校行政部处的电话,许安生那日碰巧遇到孟常念和许安生的那次,其实他是去行政部递交关于木雕的研究报告,没想到这么快就给了回复吗?
许安生:“喂。”
电话那头:“是许老师吗?”
直到现在,他也还没能适应这个称呼,被人叫时还是那么的觉得奇怪,不过他还是答应了。
电话那头言简意赅的说研究报告被上级领导看过了,很满意,没什么问题,具体的希望能够来学校言谈。
许安生挂了电话,脱下手套洗干净双手,无法只得亲自前去一趟学校。
他所做的研究报告是关于可以将木雕亲自发展成一个专业,本身学校在聘请他时就是拿大四这届作为试水,想着扩充艺术学院的专业。开辟一个新专业,哪是件很简单的事,老师从哪来,资源又从哪里来?
还有,生源的保障呢?
传统艺术逐渐萧条不假,但木雕所涉及面太广,很多的学生从小会的只有纸上作画,根本没有接受木雕的机会,作为一个专业,确实是该谨言慎行。
许安生也知道这点,去学校免不了和一堆所谓资深“企业家”的老男人谈天谈地,不再一个层面的大刀阔斧,牛的一个个能有指点江山的高亢。他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应付不来,但没办法,他得去。
在停车场徘徊一二,最终还是决定开车去,不为别的,就是不想让那帮领导对着自己再来次推心置腹,凡事能装一点就是一点吧。
许安生一踩油门,飞了出去。
学校上级办公室,学校的高层领导,包括艺术学院的院长,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包括那个一眼认出他的人一瞬间纷纷看向推门进来的他。
那个一眼认出他的人显然就是打电话给他的,替他引座,赔着笑脸给每位他惹不起的“大人物”倒水,只有到了许安生这笑容才算是真切,不像刚才那般的僵硬。
坐在中心位的院长王老师直奔主题,语气委婉:“我看了报告,是挺好的,就是有几点不太好。”
许安生神色镇定,他最应付不来这种对峙,长枪直入:“哪里?”
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可能也是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直抒胸臆吗。王老师愣了愣,和比他高一阶的校长眼神对视,示意了一二。他知道许安生是许振华的儿子,不敢多说,万一得罪了他们学校的大老板可怎么办。
许振华一直出钱资助这个学校,比如学校体育学院的排球队,便是他出钱培养,上到每场比赛的安排下到每位成员的细枝末节尽是走得许振华账上。还有他们的号称“皇家”的图书馆,完美的展现什么叫做科技,倒真是炫技。图书馆亦分主楼,偏楼,每个大楼内的书籍,囊括的内容算是整个高等院校首屈一指了。
当日也是许振华眼看自己这个儿子烂泥扶不上墙,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他丢他的脸无所谓,可他只要一天还姓许,丢的就是他许振华的脸。
于是向学校领导提了一嘴,与其说是建议,不如直接是命令。没有许安生能教的就创一个专业适合他的让他来教。想了一通,也只有木雕适合许安生,本来学校领导也认为的是他不过是少爷出来过日子打磨时间,3个月一到拍拍屁股走人,没想到许安生还真把这当个事了,真就提建议打报告能否独立成为一个专业。
每一个从无到有,最终以书本向实践过度的专业都是经过前人不屑的努力,哪说那么容易就那么容易?
随便在学校开一个就开一个?
中间的上报教育局,上报省级政府,以及到国家,领导们就算再怎么受了许振华的恩惠也没那般通天本事,任着他儿子胡来。
校长决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像教育不学习成天混日子的迷途大学生一样,“这个我们看了下论据不足,可能还需要其他方面的推断。”
许安生和他对视,冷冰冰的眼神立即让校长脊梁骨长满倒刺,“还缺什么?”
校长想不出什么,随口一句:“实践操作。”
他抓到一个把柄了,有了希望立刻以点画圆,扩充开来:“你也知道,百闻不如一见,眼见为实不如耳听为虚,理论再怎么厉害那也只是纸上的,不是实践,没人操作过啊。”
他见许安生还真没说话,继续扩充:“你看就比如这个实践操作,哪来那么多木头给人雕?但凡开课成为专业,你所面对的就是个群体,不再是个人,怎么去找到这么多木头?”
许安生心里冷笑:怎么说,素描的国画的,纸笔颜料还得老师提供?古往今来还有石刻,大理石上搞艺术也照样风生水起,那么多人高呼着“自由”也没看因为找不到石头放弃追求。到他这,就成了没有木头?
他还不如说是破坏环境,对自然有污染来得有说服力。
许安生在一旁沉默不语。
校长和院长看着自己面前这位青年不动声色,麻痹了一样面无表情,校长自责极了,还以为真把贵公子说到心坎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资本啊,有些恐慌。
下面他和院长眼神切磋,诉诸的只有一个——看你把摇钱树弄不开心了,你怎么办?
他老子会放过你吗?
许安生厌烦这种低趣味的老年活动,更学不会如何讨好领导,他融入不进这个场景,明确的被划分在外,但他也不需要这种不需要的关系,打着“人际交往”旗号的人脉。
领导们怎么想他怎么看他都已不重要了,许安生思绪飘远,他想到了殷歌还在教授小朋友美术,顿时有点嫌弃。
他不会有那么一天也变成那个样子吧,大腹便便,中年危机,他甚至想到了如果他变了,自己还会不会喜欢他,会嫌弃他吗?
这个念头一想出来,就被他自己无情的推翻,大概率是不会的,既然他选择了这个人,又怎么会因为后面的变化随随便便改变心意呢?
心意是很重要的,既然给出去了就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才是。许安生又想以殷歌对自己的高要求,这事应该也是不会出现的,他对他的男人很是放心。
那个在一旁随时待命的领导手下额的跑腿者预感许安生不对,忙上前一步郑重的搭在他的肩膀上,有点担忧:“许老师,没事吧。”
许安生懒得再解释一遍他不是老师,就目前的情况他只觉得“老师”这一称呼是在讽刺,他仰起头,笑笑,摇了摇头。
领导对十一二才勉强松下一口气,有了前车之鉴不敢在说什么胡话,剩下的谈话像是如履薄冰,温水煮青蛙,小心的呵护,生怕又触了太子的逆鳞。
许安生在听完他们的一番高谈阔论,说:“那我该怎么做?”
领导也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被他问住,还没好好想过怎么圆谎,又给自己埋下一颗雷:“去找找有没有愿意提供木头的吧,这个应该……”
许安生勾起一笑,当机立断:“好。”
他算是得到了允许,也不想再装了,拍拍屁股准备走人,立在原地的领导这才发觉自己被
绕过去了,万般无奈下,只好蒙头认栽。在许安生正欲离开,叫住了他:“我们晚上有个局,你来呗,都是年轻的教授,你见见。”院长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措辞。
果然,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就是这么不稳妥。
许安生看了眼校长,又看回院长,表情都是那么的一言难尽。
“好。”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不开车,你们带我。”
向生活低头。
——
许安生还没进去,光在门外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真是难为在门口守着的服务员了,随时抽着二手烟,身不由己的拿着用命换来的钱。
和他一样。
许振华坐在中间的位置,许安生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没什么好脸色,要死不活的,而带他来得院长和校长则很顺利的加入中年人吹牛大军,各自炫耀双方的荣誉。
院长确实没有说错,这的确是个可以交流的地方,才华横溢的互吹,榜上业界商业巨头仅靠海外的比他人高上一等的学识,开始对着股市上的上市公司一通评头论足,可谓是好笑。
许安生默默坐在不起眼的地方,他早该想到的这样的地方许振华作为赞助商肯定也是会出席的,那么今日拉他过来可能也是许振华的意思。
想到这,他冷不丁轻哼一声,本是极其微弱的动作,许振华清晰的看在眼里,不管他承不承认,许安生都是他过犹不及的错误。
商人成功了一辈子,在外多风光,指点迷津谈笑风生的那股劲什么摆平不了?可单单对自己的儿子无计可施。
饭桌上的其他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许安生,同样第一次听闻竟是许总的儿子,在这之前他们只知道许总有一个亡妻,在艺术界享有盛誉,凭空多冒了个儿子,一时风光无限,吸走了所有人对他的注意。
桌上别的年轻有才干还本想着能榜上几个大佬的教授可就不乐意了,风头全被这位“大公子”抢走,暗暗瞪了校长好几眼。
还能怎么办,闭嘴吃亏呗,别人的出身就是比他优秀,一出身就得到了他一生都想奋斗别人却不在意的东西。
有几个不识趣的没脑子向许振华敬酒,包括许安生,许振华素爱面子,站着饮了酒,客套可是做足。
到了许安生那,吃了个下马亏。一个好脸没给,就闷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我行我素,吃菜吃饭。
敬酒那人尴尬的杵在那,想看他笑话的人碍于面子在下面憋笑,看他怎么圆场,下不来台。他可能也没想到会这么不赏面子。
下面的人没一个替他解围,自己拦得活也要看有没有那金刚钻吧,拍马屁小心沾马尾上。
那人粗着脖子豪爽笑了几声,以掩尴尬,拍拍自己偌大的啤酒肚:“小公子这是精神不佳累了吧,那谢某再次代劳,替小公子喝了这杯吧。”
富人闹脾气。最后买单的还是他们这些渴望巴结的人。
许安生从小就看出了里面这理。
好不容易捱过饭局,他可以离开,谁知带他来那两人一个个喝得醉得像头猪,怎么能开车更别说送他回学校开车走人了,全是扯淡。
从这里打的回去,好说歹说也要30块钱,那他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一开始就开车来不好吗?许安生对自己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行为感到无语。
他认栽,只能去打的,就在这时一辆再熟悉不过的车打开打开车灯,刺眼的白灯照得他本能盖在眼前——是许振华。
许振华冲他按了几声喇叭,他权当没听见,许振华再按,他再装作没听见,往反方向走。
许振华:“……”他下车,用实际行动叫住了他。
许安生:“有何事?”
许振华:“去哪,我带你去。”
他知道如果还是这样一问一答,凭他和许振华这样的脾气一定没完没了,只能乖乖上车并报了去学校,好在许振华开车很安静,没找他说什么话。
没有任何的交流。正是他想要的,车子缓缓停在门口,许安生正欲下车,许振华反锁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