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歌再次收到关于老谢的消息还是陈叶璇告诉他的,老谢在在老家待得并不痛快,邻里乡亲的见他们像毒瘤,借钱的谁管你手头宽不宽裕,是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子没了,父债子偿,还钱的自然找到了老谢。
老谢是打算在家好好陪陪逝者,毕竟这么些年她母亲实在是为他操劳太多,可谁知,安稳的日子还没两天,每天除了应对各种亲戚就是放贷的,着实厌烦。
变卖了老家几亩地后,硬着头皮为了柴米油盐回到了大城市内,继续打工还债。
老谢回来这事没和他讲,他想要不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但想了想就老谢这种好面子的,可能早就考虑过面对同学这事,自己也就别去添那个麻烦了。
他正准备出门,被许安生叫住了。
许安生这几日没事就沉浸在他的“卧室加工作室”内,就差废寝忘食了,颇有大师风范。起初殷歌还纳闷他反正没什么正事也不怎么需要自己,每日除了睡觉回自己家外大小事务一应俱全全在他家完成,现在殷歌知道了原因。他就是自己无聊不够,还要拉着人和他一起无聊才行,狼心狗肺的满嘴“如胶似漆”。
现下,殷歌好不容易有了理由可以脱离他的魔爪,被他逮了个正着。
许安生指间粘上的木屑还没来得及擦干净,斜倚靠在墙边,盯着正在换鞋子的人:“去哪?”
殷歌说:“老谢回来了,我去看看。”
许安生单挑了下眉,若有所思:“我和你一起,等我。”殷歌想和他说没必要自己去就行时,被许安生看穿:“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学生,我去。”说完换鞋,拿了鞋柜上的车钥匙出了门。
殷歌:“……”
许安生开车经过一个红绿灯,等绿灯的空隙,飞速的亲了殷歌露在外面的左脸。殷歌慌不迭的睁大双眼先看了下四周是否没人,押着嗓音:“你在干嘛?”
许安生没有回答他,于口腔内翻了下舌头开车去了面馆,殷歌只道他是一大早没吃药犯病来着,懒得再和他斤斤计较。今日周末,学生要么选择在宿舍长蘑菇,要么埋头在自习室,或者去附近商圈兼职,总之大学城周边蛮安静的,没什么人。
车位自然也很多,不过许安生还是选了个离面馆没那么近的地方停车,车子停稳殷歌解开安全带准备离开的时候,许安生火急火燎的扑过来十分不尽兴的在他的唇上一触即分。
他在为刚才只亲到了左脸而耿耿于怀,很不甘心。
“滚”字在殷歌的口腔内发酵很久从唇/舌间孕育而出,许安生心满意足的关车悠悠然往面馆去。
陈叶璇还有老谢早就在了,还有陈叶璇的男朋友。老谢像个局外人,坐在一边削苹果再切成形状大小近似相近的苹果块摆在盘子里,递给陈叶璇。
殷歌走近,吸了口气向他们打招呼:“怎么样,想我没?”
陈叶璇一个白眼送给他:“想你妹啊。”
她男朋友陈侨岚是隔壁理工大学的学生,那日在老谢组织的酒局内他是见过的,他向男人点了个头当做碰面,然后找了个座坐下。
陈叶璇在看到殷歌后面的许安生先是一愣,她不知道怎么这事明明她只给殷歌说了,怎么他也来了?她有点疑惑,殷歌什么时候和他的关系这么好了,事无巨细的全都报备。
她又望了望坐在旁边拉着她手的陈侨岚一眼,纳闷的心想就算是男朋友也没到那个地步吧。
殷歌给许安生扳了个座,许安生非常隐秘的细微表情下瞥了下嘴,对自己和殷歌之间隔了两人有点不满。
殷歌咳了声:“老,老谢,最近还好吗?”
老谢叉住盘子里的水果放到嘴里,咀嚼:“挺好的。”
“那,有没有遇到什么……”他想说有什么困难的,但电话里陈叶璇已经和他讲了,再说未免在戳别人脊梁骨的意思,住了口。
老谢说:“没遇到什么困难。”他说的很轻松,就像从来都没发生过。
殷歌十指交叉,不知道从哪说起,他满心思全在老谢身上,许安生坐在老谢旁边,面无表情的注视殷歌,他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陈叶璇心里一肚子疑问顺着目光也看向殷歌。
整张桌子上泾渭分明的大家各怀心事。
许安生眼神没有转移:“面馆还给你了,好好打工。”说完这句话转向老谢。
老谢这才像是如释重负的敞开了个笑容,点了点头。
他们不是当事人,再怎么嘘寒问暖,体贴问候,你云我云的说着“我懂”,“我明白”,可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又怎么能真的切身实际的体会?都是口嗨了。
大家纷纷不约而同的岔开这个,谈论起了别的,老谢刚回来没道理让他一回来开始忙活,殷歌主动请缨揽了厨房,系上围裙撸起袖子准备大显身手。
三人攀谈时,各方娱乐八卦艺人吃瓜讨论个遍,许安生离开位子跟去了厨房。
殷歌回头被吓的一哆嗦,没空理会:“不好好在外坐着来这干吗?有什么你会的。”
许安生虚无的张了张嘴,能放下一整个鸡蛋,立在原地:“蛋花汤。”
“……”
果然,他除了帮倒忙什么都不行,殷歌嫌他碍事,耽误了自己厨神之路,没空在他身上花费时间:“去外面坐着就行了,别在这,油烟大。”
许安生视若无睹,仍然立着不动,氧气胀满了整个胸腔,走到面前由后环住了他的腰,下巴贴在肩窝处,喃喃:“你都不陪我,就让我走。”
殷歌正把一整棵娃娃菜切好就着虾米下了锅,油焖爆炒中,火光和油珠强烈的发生了化学变化,黄白相间的菜叶下埋藏蜷紧的虾米,噼里啪啦的声音萦绕在房梁,将面馆隔成了两个时空。
垂下头摸了摸环住他的那双手,自己的手贴上了他的手背,殷歌关小了火,许安生能明显的察觉胸膛的起伏。
“我这不在这,嗯?”他这才几秒钟就成了这个模样,要是真的什么如隔三秋,那还得了,还不要把市区翻个底朝天,他这么想着这样可不好,太腻歪了不是什么好处。
于是为了让他放宽心:“放心,爸爸怎么会不要儿子,没了你谁为我们老殷家传宗接代?”
许安生松开手,客观的打量这位不知死活的人,他觉得有必要今晚让他知道什么是厉害。
饭菜很快上桌,冰箱里没什么食材,殷歌只好就地取材抓到什么做什么:“有点简陋,大家凑合凑合,改天再搓顿好的。”
拿起筷子的许安生顿时觉得菜不香了,手上没了力气夹不住,他心想:这还有一次,陪他的时间又少了那么多。
着实不爽……
吃了饭老谢打算在没找到有什么地方住之前,还是回了学校宿舍。陈叶璇和陈侨岚目送许安生开车带殷歌离开,车子渐行渐远,陈叶璇转向陈侨岚:“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陈侨岚没听懂她的意思:“什么奇怪?”
这时候的天气阴晴不定,早晚温差大,白天有多热晚上就能直接冻尿你,陈叶璇缩了缩脖子“嘶哈”的吐了口白气,裹紧了外衫:“不知道,就是关系也太好了吧。”她说着挽住男朋友的臂弯也回去了。
——
殷歌下车开车门的一瞬间,被许安生反锁在车内,他表示无奈,这货就和个牙没长齐的小孩一样,“怎么了这是?”
许安生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屈过来枕在了殷歌腿间,真像个被主人抛弃的丧家犬,没了气焰,蔫了毛,急需主人的关爱。
殷歌有好气的哭笑不得,只得捋捋他瀑布般的发,小心又体贴,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耳垂,盖在上面:“我这不在这呢,又没跑。”
没人回应。
“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是强买强卖还是逼良为娼了,你看你那样,真像我吃干净不给钱,欺负你是吗?”
许安生抬起一脸的无辜:“亲我。”
这玩意是不是真的油水不进啊,殷歌真想拿把刀划开他这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从来和人不在一个频道,不过他还是遂了他的愿,在唇上盖了个章,示意“这是他的人”。
许小孩得了便宜还卖乖,摸了摸得到回应的嘴唇拉住他的手回了家。
没事的时候,许安生就想和他腻在一块,饭也不用吃,看着他就饱了,总之去哪都不行,上个厕所超过五分钟他都能怀疑殷歌会不会掉坑里了,处处小心。
殷歌被他管得毫无人权可言,什么事什么人都见不了,甚至在去完辅导中心一出写字楼就看到他的身影,可谓是无孔不入。
好不容易熬到了星期一,是去穆广季那的日子,殷歌算是有了回自我的事。许安生不屑于那老头,没事不爱往那跑,不情不愿的送殷歌下楼,舍不得撒手。
“要不,我晚上去接你吧。”许安生向他提议。换来的只是殷歌在他白皙的脑门上弹了一指:“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这去学木雕,你还不好好钻研钻研你的技术,别免得到时候我都能比得上你。”
许安生说:“你确信?”两人玩笑的一路到了地铁站,才不舍的松了手。
走在回去的路上,许安生暗暗在心里计划,殷歌说得没错木雕最忌讳手生,层出不穷的后生赶新生的时代,没准哪天就能被拍死在沙滩上。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腕,深不可测的望着上面因缝针留下的疤痕。
穆广季早就等候多时了,殷歌在楼梯口还没敲门他就开了门和他打了个撞面。他还是穿了件汗衫,就那一件衣服似的,都洗到了布料发皱,甚至有些地方已经透了光,懒懒散散的挂上身。
他点了点头,进了屋。
穆广季特意等他来因此刮了胡子,很是正式,就着桌上的一次性纸杯倒了杯凉白开递给殷歌。
殷歌双手接过,这还是第一次和他单独相处,他对穆广季了解不多,很多都是从许安生那得知的,什么他还是他母亲的师父,绝活不露脸,生藏不露的民间大师。说的神乎其神真让人不敢不相信了。
他正襟危坐不敢怠慢:“我们接下来干什么?”他不是很会和人打交道。
穆广季搓了把脸,拉开“咯吱”的椅子,坐在他面前,皮球大的啤酒肚瘫在一堆,“以前玩过雕刻吗?”
殷歌摇了摇头。
他想找根烟,烟盒都抽出来了突然想到许安生的嘱托,还是恹恹的甩到了桌子上,殷歌看出他的想法:“没事,你抽吧。”
这下摇头的换成了穆广季。
他想了想,蓦地一转提到了黄安如,“你知道许安生的母亲吗?”
“她不聪明,也不是最勤奋努力,天赋也不是最好的人。”他瞥了不知所措的殷歌一眼,继续说:“但是最惨的一个。”
殷歌没有说话,手指不安分的互相掐架,背后说人坏话t他做不到谈笑风生,不知作何表达。
穆广季:“几年前我总会想,那男人有什么好,如果没有那男人她现在安稳的过日子,好好的活着,不比她现在强吗?可惜了,哪有那么多如果,错了就是错了,没了就是没了。时间要能流转还轮得到咱们吗,早被那些富豪占足了名额。”他说到这哀叹惋惜的重重的一巴掌拍响了自己的大腿,总有那么种悔不当初。
殷歌握住纸杯的手有点无措措辞着怎么安慰逝者已逝,穆广季又顿时转了个急转弯到他身上:“你要学好木雕,学成什么样靠得不是领你进门的人,靠得是你自己,是你自己的命。”
他站起身随着穆广季到了工作室——堆满各种东西的杂物间,几日没来,殷歌有种感觉穆广季这个小房间内的东西好像又多了很多,两个大男人在这个不算大的几平空间内有点伸不开脚。
他环顾了下,停留在了门后的一排排矮小的木桩子上,是了,多了很多的木头。
穆广季顺着他的目光扫了眼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是了,今天你的任务就是好好的打磨打磨大模,俗名雕木头。”
接着,又想到什么,支吾片刻:“许安生教没教过你如何选木头?”
殷歌:“没有。”
穆广季:“那他教了你什么?”
殷歌:“直接开始实验操作。”
穆广季整张脸都跟着大幅度扭曲,就差暴跳如雷,唾沫星子乱飞:“那臭小子上课都做什么?”
殷歌回想了许安生为数不多为他们上课的场景,给了个十分中肯的回答:“捏模型,啤酒瓶。”
“什么玩意,什么啤酒瓶?”
他有点想笑,那次在许安生家打扫卫生时,在工作室的桌子暗格内,正正方方的躺着他捏的啤酒瓶,没受任何岁月的打磨摧残,安安静静的躺着等待有一天来人将它从黑暗解救。
在家的时候他会嫌许安生黏人,现在不在了,就他一人,回忆时发现很多事情都是他们之间的点滴,倒还真有那么的想念了。
殷歌在穆广季的教导下挑了块还算得心应手的木块,树皮还在,质朴的大自然寄予的馈赠,由他充当园丁在上画画,本质上没什么不同,无非从了先前的画纸到了木头上,都是对美的敬仰。
接过桌上的平口刀,一刀一刀割去外面包上的树皮,平口刀有大有小,小的堪比掏耳勺,处理细节。大的也有正常笔的大小,殷歌选了个适中,三支手指固定木头和刀之间的距离,剩下二指操控着刀具。
这个没什么难度,和削土豆无异,有手能适当小心别那么大手大脚就行,估摸着10来分钟,粗糙的外表就被褪下,转瞬间是内里木香扑面而来,抚人心智。光秃秃的木块拿在手中,穆广季痴迷的闭上眼伸出手向自己的鼻腔处挥了挥手,力求将木香灌满味蕾。
殷歌研究手里的木头,蓦地想到什么,提了一句:“他母亲为什么会……那么讨厌他的父亲?”
穆广季睁开了眼,不再是一副陶醉换了张严肃的脸庞,耷拉着嘴:“所以我才说小如惨啊,走了眼被人利用的彻彻底底,连死后都不安生。”
他站起身走到窗户前一手撑在窗柩,百转回肠:“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许振华那样恶心的人哟,自己的妻子娶到手不珍惜,成天外出鬼混,他只是把妻子作为他事业上的敲门砖,根本没什么感情。”
殷歌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话,指关节泛白的握着木头,随穆广季的言语,脑海中是许蕙家相框里怀抱男孩的女人,还有容颜从未有过变化的那张画,画中的女人温婉贤惠,典型的美人长相。
穆广季接着怒斥:“可怜的小如,被活活卖了都不知道,死了还要被那混账利用,卖了她的作品,全部!操,所有的东西他全都卖了就是为了有钱能周转他的公司。”
说到这他开始悔恨自己的徒弟,他气不过当做女儿疼爱的徒弟死在面前,硬生生什么也做不了的看别人把他的遗作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