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歌心里现在除了五味杂陈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种种的事情和记忆混在一起,交织缠绕,绞在脑海中,没了判断。
穆广季的声音还在想起:“所有的木雕啊,所有啊,那可是他的妻子啊,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啊,他给那孩子也是什么都没留下啊,什么都没!”
他现在坐的椅子正是当日许安生座的那把,他很想将后面的倚靠在椅背上,还能放松一下没这么窝囊,但椅子太矮太小整张椅背都牢牢的像是粘在了他身上,就好比身后是万丈悬崖,只能挺直腰板,更是麻木。
殷歌屏住一口气,问出了心里的疑虑:“那我学木雕能做些什么?”
他不相信什么一眼看破自己是那种极其富有天赋的可塑之才,这种话骗骗小孩子门外汉还成,他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掂量的出。
他有直觉,学习雕塑绝不是单纯想得那么简单。
穆广季还停留在自己的沉痛当中,一时被殷歌质问,短暂的僵硬,在想说和不说的临界点疯狂跳跃。只见他走到了原木桌边,一屁股坐下,整张工作椅受不了压迫的咯吱咯吱作响。
老旧桌边的抽屉被拉开,里面的漆皮稀稀拉拉的也已掉落,许久未见光的秘密最终得以重逢,他从中拿出一份牛皮纸袋,打开里面是许多张照片。
翻看着手里的照片,一张张翻完他递给了殷歌,照片上没什么新鲜的更不是什么狗仔跟踪的趣事,只是个传统木雕作品。
只是这个木雕很眼熟,是殷歌在哪见过的。虽然木雕布满很多的灰尘,但仍旧遮挡不住从中透出的精致和华丽。照片里的木雕是个很有财相的老者身旁还有个孩童。
他顿时想到了许安生书房里的那个木雕,从穆广季那抢来的木雕,眉头一缩,摁住了照片:“这是……”
穆广季:“嗯,许安生拿走的宝贝。”
殷歌又快速回看浏览了照片,不明所以:“那这和我什么关系?”
这下犯难的变成穆广季了,他知道,这事拉殷歌下水实在忒不厚道,他和许安生之间关一个外人什么关系,但是吧,穆广季觉得自己都要火烧眉毛了,再找不到人能完善这桩陈年旧案,恐怕许安生……撑不了多久了。
每一分每一秒,只要许振华还在,只要他体内黄安如的血液在奔腾,他就无法平息。
穆广季壮了壮胆子,一扫而过的照片,语气中尽是诚恳:“当年小如所有的作品被拍卖后,有一个是被国外一个富商买下,这个富商后来我几经调查,早年间也是个做木雕生意的,只是后面人老了手不行了就没有再动手了,开始转行做着收藏玩物,什么名人字画,历朝历代的古玩,只要货好价钱都不是问题。”
他咽足了口水,继续:“许安生手里拿的那件是个赝品,我猜应该是那个富商身边的什么人也学着雕了个,可能是被商人发现了,没办法继续倒卖。这圈子哪年的玩意经过好几手各种转卖倒手,这不,几个月前我在前面那古玩街发现了。嘿!我这一眼神就是好当下就给拿下。”他说着说着都要沉浸在自我本事下,越来越眉飞色舞,要是不打岔没准对怎么搞到手这一经历说他个三天三夜。
殷歌率先打断:“那雕刻的那人是谁?有什么消息吗?”
这次换穆广季沉默了,只是摇摇头对那人他也只不过是一知半解。
有些事情他还是很想搞明白,免得夜长梦多:“所以我的作用是什么?”
铺垫了这么久,可算是回到正题上了。
穆广季也不做隐瞒,索性全盘托出:“许安生那手我上次和你讲过的,细活压根是做不了,拿起平口刀都能哆嗦。所以……咳”他斗胆瞥了殷歌两眼,转瞬即逝:“我想让你也学着小如的雕刻手法,学会了,那什么在下一次拍卖会上也把你的作品卖出,没准,还真他娘的能把那商人炸出。”
他说着说着如看到了胜利的光芒,每根头发都立了起来,两眼直冒光。
不过他不是很敢问殷歌什么感受,被利用的感觉自然不好受,何况他甚至都没有顾及过当事人的想法,而是选择了全部安排好,说心里不发毛绝对是假的。
殷歌:“难吗?我怕我学不会。”
这完全是穆广季始料未及的答案,蓦地有种受宠若惊的看着自己救命恩人一样充满感激,前言不搭后语:“你,你真的吗,真的愿意?”
殷歌十分肯定的点点头。
他的惊慌失措从头窜到了脚,就差喜极而泣了,连忙摆手:“不,不难的,你的手很简单,平常多注意注意臂力的锻炼,别那么的漂浮,还有你日常是学画画的,这事对你算不上难事。”
殷歌很轻松的送了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行,咱就这么定了。”
穆广季突然从自己那只伤痕累累的椅子上起身,走到殷歌跟前一只手沉甸甸的置在他的肩膀上,眼中满是希冀,泪流满面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嘴巴张了又闭殷歌最见不得两个大男人间这么打着感情牌,肉麻的要死,忙跟着也站起身,脱离那只让他极有压力的手掌,清清嗓子:“那什么,你今天看着状态也不好,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说。”
穆广季哪还管的上那么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等到殷歌出了门他关上门才后知后觉,嘟囔:“这小子,是拐着弯儿的骂我老呢,嘿。”
殷歌没带走木头,留在了穆广季那,他一人走在街道上,手里还残有一股木头的味道,可能是抓的时间久了,入味了。没怎么当回事,挎着黑布包径直在街道上走。
街道外,穿过那条婉转绵长的古玩市场。快到傍晚了,挨家挨户都要开灶起火做晚饭,做买卖生意的自然也不例外,正经商户大多有周围餐馆的人来送饭,那些临时摆摊的随手点个外卖也是一顿,所以除了殷歌和零零散散的古玩迷之外,出没在整个市场的怕是只有外卖小哥了。
也没了什么吆喝,殷歌畅通无阻的钻出了市场,一出来就看到马路另一侧停着许安生的车,许安生可能是算准了时间,他正一手撑着车倚在车身上,往他这看。
殷歌朝他摇了摇手示意自己看见了,往他那去:“怎么来了?不是说过了别来。”
许安生:“不来可不行,免得那老东西不放人我好去接你。”
殷歌懒得和他争辩,拉开了车门稳妥的坐在了副驾上。车内的人可以看得见车外的行人,而车外的人却看不见车里的动态,许安生忍了好久终于解脱没了束缚,没有坐在驾驶座上而是垮了过去压住了殷歌,亲了上去。
被亲的人一时气短,在他的渡气下两手环在他的背上,全身心的给以回应,沉迷其中。不得不说,许安生的吻技很好,总能很好的把握分寸,知道什么时候收什么时候深/,唇舌都在尽情的表演,让人难以自拔。
好不容易才被满足后,留恋不舍的松开了嘴,凝视自己侵略过的土地,整个口腔都是他的足迹,很享受的回到了驾驶座上抽了张纸递给殷歌,没看他:“嘴边有口水,你擦擦。”
殷歌:“……”
能不能适当换位思考别人的感受啊,吃饱喝足后就不能默哀为他牺牲的鱼虾吗?他一个大男人羞红了脸接过递来的“脏物”盖在了自己的嘴上,肢体语言都演示不了的害羞。
许安生只觉的好玩,目不转睛的余光看完全程,露出他右牙中的虎牙,颇有玩味:“下次我注意。”
“你他妈……别说了,算我求你了。”
——
下个星期一他们大四要开毕业典礼,殷歌没什么事出席肯定有他一份,这事不用想,但许安生作为教过大四的却不出席。
然而他得到的回答是:我早卸任了,严格来说不是你们学校的老师,老东家的活动我有必要去吗?
不过,许安生脑回路一转,凑了上来:“不过我倒是可以以家属的身份去。”
“……”换来的是殷歌一掌抡到了他脸上。
毕业典礼在下午举行,一上午殷歌就到了学校。他们学艺术的每个班都有个固定的画室,这与其他教室不固定总是这跑跑那跑跑的的专业不同,画室算是每个学艺术人的根据地。
他认为自己来得够早了,没想到画室里已经有不少同学了。先和他打招呼的是于菲,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和之前在超市门口看到的人不同了,准确来说是精气神,于菲整个人感觉是已经快要被考研吸干了元气,都说一战成硕的路途上靠得就是持久战,谁熬到最后不崩溃谁就赢,很显然,她在用命撑。
殷歌仓促的打了个招呼就往自己的小团体那去了,他一走到陈叶璇跟前,就被拽住了袖子:“嗨,歌子。你看,这有人给你送东西哎。”
顺着方向看过去,桌上的礼盒里装着一只精美的手工皂,外面还用了蝴蝶结缎带扎住,十分精巧,一看就是出自哪个姑娘之手。
殷歌心里已经能大致猜出这是谁送的了,脸色并不好看。
陈叶璇没在意,把礼品盒掂在手里左顾右看:“这是谁送的啊,还挺好看?哪个妹子啊?”
“老谢呢?”殷歌极力想要岔开话题,然而效果甚微。
陈叶璇一门心思扑在“谁是主人”上,漫不经心:“他去集市进货了,可能下午直接奔去毕业典礼拍毕业照了。”
殷歌点点头,手脚被缚住一样不太安逸,礼品盒就像在他身上安插了定时炸弹,随时都能爆炸。
大学的时光匆匆一过,班级绝大部分的人除了毕业时的最后一聚,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最终都会各回各家,奔向自己的岗位,就算日后想起了,来个聚会那也是10年过后了。发福的发福,生子的生子,总归是聚不齐的,七零八碎的学生生涯可贵也脆弱,忽的,就没了。
一顿午餐用完了所有的班费,每个人吃的都不是那么踏实,心思敏感的是对大学的难忘还有这几年所交到的朋友,还有的则是对自己的日后,包括工作岗位,进一步的深造。
本次来参加毕业典礼的人并不多,大家饭后避免不了的开始谈起没来的人的八卦,比如某某某现在就职于哪个国企,某个谁谁谁那个不爱说话的上课总坐在第一排的,现在已经被保研去了哪所哪所学校,在业内颇有名的导师下做研究。
今日一别,大家各奔前程,相识于江湖,最终也会相忘。
谈笑间 强虏灰飞烟灭。
下午,从校长致辞到院长,最后每一个专业各派了位辅导员,全都致辞结束两个小时都要过去了,剩下的就是分发毕业证还有师生互动的环节。
工院的一位男生才华横溢,起身上台夺过话筒在没有配乐的前提下,直接清了清嗓子来了首李建的《父亲的散文诗》,语调宛转悠扬,直击每一个毕业生的内心,着实能够引人潸然泪下。
后台调音师都愣了半晌,最后还是主任麻溜的冲进来让他们放了伴奏,整个大会堂会唱的纷纷跟着调附和这位男生。
副歌部分,他把学士帽往空中一甩,错过了歌词,一时应接不暇。台下文科院的女生忙不迭起身接过词,二人相视一笑深情的唱着最朴素的词,抒发最真挚的情。
殷歌没有跟着一起,只静静的坐在后排的席位上,随手拍了张报告厅的照片一键发送给许安生,还附送了他穿着学士服的照片发给有情人。他倒不是冷血无情,只是在社会的磨砺和被学校保护二者中,在他看来不过都是人生经历的阶段,谈不上多么的让人伤感。
孟常念是文科院的,座位在前排,殷歌发送完信息后往前刚好和她来了个眼神交接。电光火石间,孟常念匆匆低下头,坐直了身子。
殷歌倒吸一口凉气,蓦地想到那个“定时炸弹”,不祥的预感冲上心头。
毕业典礼的最后环节,拍毕业照。老谢可算赶上了热乎劲,急忙的换上给他留的学士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按下了快门,永远定格在了人手一张的毕业照上。
以往这个日子,家长都会过来和孩子一起分享毕业的喜悦,这是由学生身份转向真正的社会创造者最关键的转折点,很多在本地的家长都会前来一睹为快。
殷歌在各个家长和同学的交往中来回穿梭,为了找到出口脱身,就在刚刚,许安生给他发了信息说自己已经到了学校,顺手也回赠了校门的照片。
“他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来了?”疑惑想出的瞬间,他就想到了早上许安生对他说的话——以家属的身份前来。
殷歌阴沉着脸,环顾四周这么多同学在,他可千万别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才是,当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外冲,一旁的陈叶璇发现他的不对,拉住他打笑:“哟,是那个妹子来找你了吧,歌子,你可得好好把握啊,临门一脚的事,别那么害羞。”说着她还推搡了一把。
殷歌没空和她扯皮,只笑笑言不在此溜了出去,正好看到会堂外的许安生徐徐向这里走来,他刚一招手就见孟常念走到她面前,扭扭捏捏。
孟常念一手抱着粉色的学士帽,一手攥着自己的衣摆,脸上尽是说不清的意思。
“我……我,”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甚至是不懂怎么组织语言。
只剩下满心的复杂。
许安生渐渐走近,看热闹的杵在一边静观其变,看看殷歌是该怎么解决。
他可别说完全看不出这姑娘什么意思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殷歌整个大学除了陈叶璇外没怎么和女生接触过,再怎么蠢也能看出她的意思,他不懂该怎么说才能不伤到别人,他不想因为自己打击别的女孩子。
对孟常念他有点十足的难为情。
孟常念鼓足了勇气:“我给你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果然,是她送的。
殷歌:“收到了,谢谢了,作为毕业礼物我很喜欢。”
孟常念的心立刻被泼了一整盆冷水,从外冷到里,已经不用说了,“毕业礼物”四个字足以说明一切,包括他对男女之事的看法。
她愣住了,双眼无神,游离在外。她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殷歌的场景,殷歌以为的送外卖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见面,其实不然。
孟常念早在之前就已见过他了,在摆渡车上。大学专业多,占地自然也大,有的时候这堂课在这个校区,参加个讲座还要去另一个,来回全靠摆渡车,她和殷歌就是这样认识的。那日孟常念上完经管的课,要去另一个校区去抢老教授的课,刚一上摆渡车准备扫码给钱的时候却发现手机停机了,也就1块钱而已,要是张个嘴旁边座位的同学肯定是会帮她付的,到时候在加个微信露个二维码走转账就行了。
可孟常念脸皮薄心气高,这种事她着实拉不下来脸,万般无奈下她头低垂一脚已经跨出准备下车时后排的殷歌看出了帮她扫码给了钱,免了这一麻烦。
“付款成功”的女机械声甜美的响起,让本焦躁的心更加躁动起来,她咬住嘴唇坐在前排轻声的说:“谢谢。”
后排的人没事人一样,伴随一阵清风“没事”飘进她的耳朵,她就着后视镜偷偷打量后排的人,看了一路,也埋了不该埋的种子。
事后她想转账却发现人已没了影,原以为这是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没想到当他再次在点外卖时碰到他。
种子冲出土壤肆意生长,没了规律。
画面永远定格在了她加微信的那一刻,手都是抖的。
视线拉回,没有憔悴,没有失去,只有对青春即将散场的怀念和不该,她稳了下气息,固执的抬起头:“下次一定要早说啊,有些事还是较早说清楚比较好。”
殷歌想安慰她,不知说什么,总不能说什么“你会值得更好的”这种虚无缥缈的诺言吧,说到底,他还是不会处理感情上的事。
最后,只能说出:“那,那我先走了,还,还有人……”既然什么都不会,干脆离开这种令人尴尬的局面。
孟常念点了点头。
他往前走了几步,孟常念声音传来:“日后你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她啊。”殷歌没有回头,只点了点头,确保自己听清了。
“越早越好”最后四个字则是说给她自己的,只有她能听得见。
几家欢喜几家愁,临别之际就是这样,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错过这家店,日后再想起来那可是连夜卷铺盖走人,什么都不剩了。
当然,还有像孟常念这种对着喜欢的人表白,以表自己的心意。学生时代喜欢的人总是那么的珍贵,那份藏于心底的小心思没有社会的污染,没有各方家庭的干涉,是纯粹且美妙的,只属于双方。
在这么不安分的日子里,青春终于散了场。
许安生早就等候他多时了,他可是全程在一边看完了全程,正喜得差点笑的肚子痛,见殷歌向他走来捏了捏他的脸,趁着没人看见火速拉住他的手。
孟常念说得对,有喜欢的人一定要早早把握,别等到后悔了,追悔莫及四个字的前面是不懂得珍惜,珍惜都没有悔过是一文不值。这么想着,他也没说什么就随了他让他拉着。
坐在车内,殷歌把自己的学位证还有毕业证全部都交给许安生一一过目,许安生看着身边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孩,觉得很有必要开始做大人之间的事情了。
有些事情他是无师自通,现在更是没了顾虑,恶虎相向的对上殷歌那双兔子般无辜的眼神,某人和他的身体之间近距离的接触交流还从来没有过。
许安生想到这很有顿悟的对着一边穿着学士服的人,是时候了,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