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年?”
周斯年应声:“嗯?”
许安生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你是对木雕很感兴趣啊。”
被提及的人难以招架,终是破功:“不敢不敢”。谈话间,烤箱预留的时间到了,许安生带起手套想往里伸,被周斯年按住,“再等2分钟,现在仍处于升温状态。”
他们两人是整个班级做的最快的一组,出了社会的人看人都比较准,一眼就能看出是工作的还是上学的,周斯年估计许安生大概和自己一样大,所以绝大部分的交谈没有谦让,二人心照不宣。
教练看他们这一组迅速做好,过来验收,双手背在身后望着托盘里焦黄的蛋糕体,眼神上下扫射,评头论足的一番。他们做的戚风没什么大毛病,总体是达到了要求,处于蓬松状态没有塌陷也没有萎缩,绵密柔软中间也没有一团又一团的蜂窝状,是合格的。
许安生听着教练的点评,心里发毛。如果全程都是他自己做的那么他接受,可事实是少不了一旁周斯年的悉心照料。
待大家都做好了,细数看过,毫无疑问他们这一组是做的最好的。
许安生这人虽活了这么些年读完该读的书,但还是学不会如何拉下脸。“谢谢”二字对他来说着实有点张不了嘴,他有种如果他先抛出橄榄枝他就低人一等极其智障的想法,但他也刚好因这想法一直拧巴。不过还好,周斯年也压根没打算能得到什么。
做完蛋糕他就回了自己座位,2个小时的厨艺课就这样最后在教练的慷慨解说下草草结束,结束后,他的下手,戴着顶厨师帽向他们每个学员发了一张券。
教练搓了搓自己猩红的鼻子:“这是我的餐厅最近搞得活动,有我最新做的菜品,大家有空可以过来尝尝。”
回应他的是大家的附和。
很有心的发现是其实绝大部分的人都会把这种传单类的纸当做垃圾揉成一团在随手往桌肚,走廊的垃圾桶一扔,只有周斯年不同。他把教练发的券平躺的置入自己的公文包内,折都没折。
许安生没有带包的习惯,他毫无遗漏的看完整个过程,只是拿在手中等着放在车上的副驾。
临行之际,周斯年叫住他:“听别人说这家餐馆味道不错,什么时候可以去试一试。”
许安生对他点点头,以表明白。
周斯年手掴公文包,发现许安生在盯着他的包,略微不好意思:“这是我父亲的,没包装东西,就顺手拿来了。”说着,还难为情的将包藏于身后。
许安生:“没有,我就是比较好奇。”
周斯年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和他并行走在一块,岔开说:“如果有机会,吃完饭顺便也可以去看看展会。”他从包里掏出另外一张宣传手册递给许安生。
“这是我们美术馆最近的一次展会,有很多名画,小众派别的,你是做雕刻的可以来品鉴一下我们这次运来的作品。”
许安生审视宣传手册上的内容,“A市艺术文化美术馆”,地址不远,靠近市图书馆的位置,但是他没有去过。他鲜少出门,平常不是雕木头就是窝在家,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对这些地方并不了解。
“你是美术馆的?”他问周斯年。
周斯年:“嗯,可以这么说吧。城市公共艺术研究中心的,我们那一组负责的就是市美术馆相应的事务,对这些还是比较熟悉的,没事可以来看看。”他还很贴心的又从包里掏出一张总共两张给了许安生。
要按平常许安生最讨厌别人和只苍蝇一样“嗡嗡”在他耳边吵个不停,但周斯年他却不反感。他的气质,还有风度就像一个软绵绵的枕头,拳头狠狠打在上边都没什么感觉。他听着他的介绍,一直走到了楼外。
周斯年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的话,忘了时间,忙笑着感到抱歉:“不好意思了,耽误你太长时间了,那我先走了。”
直到他彻底走远许安生才缓上气,坐上了车把手册连带发的券一并放在副驾上,掏出手机给殷歌送去诚切的问候:“下班了吗?”
前一天晚上他就打听好了殷歌今日是早班,正好他也是早上去上厨艺课,算算时间,他那边差不多也要结束了。
殷歌出教室瞥了眼墙上的钟:“还有10分钟。”
许安生:“好,我等你。”
殷歌明白,许安生这是要来接自己了,变得迫切起来,心里也希望时间能快点过去。他刚来的时候,什么事都不懂打扫教室全都落在他头上,混了几周逐渐向老油条转变,他才明白每个班级包括他们画室的,下课后都会有专人保洁阿姨前来打扫卫生。
明白这点过后,张老师自知再没有理由叫他了,课后对此事是闭口不提。因此殷歌下班后一身轻松,直接飞速按下电梯往外飞奔。
许安生停车的位置他都也已了如指掌,直奔而来,还没上车就发现自己的专座上有着其他东西。
他坐下后拿在手中一张张看,他还以为是许安生等他时那些街上发传单的塞给他的,所以没有多想,问:“这个放哪?”
许安生想折起来放在座椅的缝隙里,他倏然想到周斯年,指了指后排空位。
对于许安生报名学厨艺这事殷歌是不知道的,就算来个人拉着他偷偷告诉他许安生去厨艺班,绝大可能仍是不信。除了雕刻外,他还能对其他别的东西提起兴趣吗?有那个时间,在家躺着不好吗,哪来的闲工夫?
不过,周斯年告诉他的美术馆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说到底自从他和殷歌在一起后,两人还没正式以情侣的身份出去玩过。
普通的电影院,逛街人多吵闹,而且不适合他们两个大男人,不像美术馆,艺术气息浓厚,自然是要从兴趣方面下手,在艺术方面还能有自己的见解看法。不像上次在游乐场,他整个就一呆若木鸡,完全提不上兴趣。
想到这,他整张脸顿时都严肃起来,仿佛不是在计划一场约会,而是不可告人的谋杀。
许安生认为,他想给殷歌一次甜蜜的体会,最好能乘胜追击,把事也给办了。
殷歌在他旁边刷着今日是不是有什么有趣的新闻,万万没想到某人还没死心,还想再来。
不过这次倒令殷歌放心了,许安生并没有跟着自己,而是乖乖的回到自己家。
许安生没有把自己的工作计划告诉殷歌,在他的潜意识里如果没做出什么名堂来早早拉高别人的期待值不是什么好事。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若真想庆祝等到事情渐渐走上正轨,开始展露了什么成功的苗头再说,没准到那时候之前所有的失败才可以成为经验分享,给人以津津乐道的谈论。
屋内只有卧室的灯是亮着的,他将所有适合雕刻的木头种类一一罗列,在众多价高的类别中最后选择了风化木。风化木简单易得,不像其他品种的木头对于生长环境尤为挑剔,往往在寻常雪松还有松柏上就可以得到。
他还特意给自己的网店起了个名,就叫“木然”。可以理解为自然状态下的木头,也可以认作是纯天然的艺术品。
“木然”的定位绝不可能只是网店,许安生挑选各种物美价廉的木头是上次那位咨询的给了他灵感,大量的买卖批发可以迅速的把“木然”这个牌子带给身边人,群众的影响力还有舆论的扩散都是很快的。同时,他还会承接木雕品的制作。现在他账户上的钱要在线下开属于自己的工作室资金还有所欠缺,他只能暂时先通过网店赚几桶金,这样才有开展的可能。
许安生知道如果自己去求许振华,和他说几句服个软许振华一定是会给他钱的,但他不愿意,他不想。打碎了牙齿往肚子咽,他也不想再感受一次低三下四。
木头的品种是决定好了,至于从哪联系找根源又是个问题,前路漫漫,一切连个头还没开始。
——
殷歌和穆广季约了第二次去他家那里,上次穆广季补充了许安生上课没有讲解的理论知识,对于许安生一来就上手的理论操作他表示嗤之以鼻,“正所谓有基础才能谈发展,正常的理论都分不清,每把刀的作用都不懂,怎么雕?胡乱在木头上乱划几刀吗?你们这学美术的还讲究先画草图了还。”
殷歌练练听着他逼逼到最后,并把每一把刀的名称还有具体基本的操作说了个遍,穆广季才放过他去准备下一步。
还是上次他刮完皮的木头,也就两天没摸,拿木头的手就生疏了很多,难怪为什么强调“温故而知新”,果然是有道理的。他极力的磨合自己和木头之间的默契。
穆广季烧开了一壶水,将厨房水壶灌满,又在自己的玻璃杯里塞了一把茶叶浇了满满一杯的开水,最后给殷歌倒了一杯,还嘱咐一句“小心烫”。
他瘫在自己的工作椅上,胡子拉碴的,斜眼看了几眼殷歌笨拙的动作,回到了老生常谈的问题:“毕业后什么打算?”
殷歌的注意力全在木头上:“不知道,我先在一家辅导中心磨炼磨炼赚点钱再说。”
他又想到什么,无心开口:“对了,许安生的姑姑,许蕙的孩子也在那。”他没有顾及另一边已变了脸色的穆广季,自顾自的说:“你说这地方怎么那么小,随随便便就能遇到还是这么熟的人。我感觉啊,我以前想遇到什么人死活遇不到,不想看到的他还就偏偏赖在你的生活,甩都……”
他侧过头对上的是穆广季唰白的脸,他有点不安,在他和许蕙的接触中他觉得她对许安生的关心是真的,他一直都坚信一点孩子是父母最真实的写照。在许可星身上,他认为许蕙是个好人。
但穆广季给他的感觉却是和他谈论许振华时一样,难掩的不悦与愤恨。
殷歌:“许蕙,怎么了?”
穆广季蓦地和他对上视线:“她找过你吗,你和她接触多久了?”
殷歌顿了顿说:“有一段日子了,她……对人挺好的。”
“除了许蕙,你还认识谁?”穆广季的声音中能明显感受到急促,还有急切。
殷歌立在原地,被盯得不敢挪动,只能木讷的回答:“还有宋辉,我们活动时去了他们的度假区。”
穆广季先是沉默没有说话,继而开始冷笑,一声比一声刺骨:“好人?他妈的这年头不犯法的都是好人?谁他妈不是,龌龊的心思难不成警察还管?”
殷歌没明白他的意思,呆了半晌,片刻,穆广季喝了口还冒着热气的绿茶,毅然咽下:“你知道黄安如怎么死的吗?或者说,许蕙她有告诉你以前和黄安如的关系吗?”
“她好像说过许安生的母亲以前是她的大学同学,然后嫁给了他哥。”殷歌回答。
穆广季说:“没了?”
殷歌肯定的摇摇头,许蕙只说了个片面对于其中的往来他不知情。
穆广季心想果然她还是那个样子,在外人面前装得好看,一副老好人关心他人的。戏演得这么过不怕有一天被拆穿,撕破伪装的时候有多难看吗?
对于这种不要脸的人,多说一句话对他都是种侮辱,“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当年就是她和他哥一起蒙骗把小如骗到了许家。”
殷歌仿佛是如临大敌,被震慑住了,短暂的没了魄神游天外,愣在那听穆广季给他灌输真正的版本。
穆广季说:“中间的过程我就不说了,除了虚伪就是假惺惺,是她,骗人!硬是强行把人送给他哥,他哥结婚后那些事她能不知道吗?这从一开始就是场阴谋,死了就更说了,我都嫌晦气。眼睁睁看着昔日同窗再到成为她的嫂子,遗物都被卖了还无动于衷。”
他一口气说完,又瞪回殷歌,好比面前之人就是许蕙,一脸凶相:“你说,他妈的还是人吗?”他喷出的口水洒落在桌面,透过反射,在殷歌这个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穆广季见殷歌没有反应,还想说什么又没力气不想再说,等到气差不多消了,又怒道:“你怎么还愣着,你一来我就和你在这说着都嚼烂了的破事,一天就混过去了,不知道时间抓紧啊,快点干活。”
殷歌被他强行拽回意识,只“哦”了声开始了雕刻,不再和穆广季扯皮。他也不太想再去知道许安生家庭的事了,他只觉得他们家实在是太复杂了,每个人都有埋在深处不能见光的秘密,越是往下,越会令人胆战心惊。
穆广季还不忘最后给他叮嘱,依旧是严厉的口吻:“以后少和那几个人来往,懂吗?”
殷歌麻木的示意明白,投身到木雕里。
木头的大小和当日许安生雕刻的是一样的,最多雕出个小玩意,摆在房间里好看的,他刚要动手,时刻监视他的举动的人声音再次不难么讨喜的响起:“等等。”
他弯下腰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油泥甩给他,指了指:“先捏个大模,少在那浪费木头,用的都是老子养老钱。”
在当日海边殷歌碰过油泥,一回生二回熟,这下就轻车熟路了很多,画画的人用笔在纸上画和用泥捏,没什么区别,殷歌顺着脑子中的模样用油泥捏出了一只鸟。
在泥上想怎么捏怎么捏,捏错了还可以再改,在木头上可就没那么好运了。第一刀下手过猛直接导致一整块木头从手里横飞出去,重重落在门边。第二次,雕个曲线下手又有点轻,在曲线上划来划去好不容易划了个印子,这一条曲线也不能直视了,像一条沟壑,坑坑洼洼。
穆广季没什么反应往他身后努了下嘴:“身后那些木头自己挑去。”
殷歌转过身那一排排整齐竖立的木头,可是刚才他不还说这些木头……他想说什么,不过穆广季的眼神却在告诉他废话不要太多雕就是了。
一个下午就在废木头,划树皮中艰难的度过,墙角木头的数量差不多减少了一半,唯一的成就可能就是报废的木头下次能再创新高。
穆广季恨不得现在从楼上直接把他打包踹到楼下,他是考虑了这人适合做雕刻,但考虑不周忘了培养好他前期需要大量的资金还有精力投入。
他嘱托殷歌出去记得把门带上后干脆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大腿往桌上一敲闭目养神,殷歌临走时还不忘把他最成功的一块带走。
在等地铁的时候,趁着无人摸出了那块崎岖的木头,怜惜的摸了摸他的杰作,不住的安慰自己,这是第一次,后面就好了。
除了日常穆广季教,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私下学一学该如何学习雕刻,甚至是多买几块木头好好在家练练手。所谓铁杵磨成针啊,还是功夫不到家,有欠火候。
回到家,他便快速在购物平台上浏览什么样的木头评价多而且便宜适合他这种新手小白,最终选择了风化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