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歌回家时，许安已经到家了。他的钥匙扣上只有两把，一把是自家大门的，一把是许安生家的。
许安生和他一样。
“回来了？”他难得上半身没穿衣服，挂着条毛巾到处乱窜，丝毫没有因为今日的电话受影响。
殷歌：“嗯。”没有衣物的遮挡，肋骨清晰可见，他皱眉道：“不冷吗？”
许安生抓住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对准空调，“嘀”了声：“马上就暖和了，别着急。”
“我说的是你。”殷歌说。
“我说的也是你。”许安生重复。
今晚，他本来是想来这里看看他就回家，毕竟自己和父母也有两天没见，再不回家说不过去了，但许安生现在这个模样，实在难以让人放心。
算了，看着他吧，别到时候一个人憋出病来。
殷歌泡了两杯柠檬水，冻干的柠檬片在60度的热水下展开蜷缩的身姿，在水中舒展，柠檬的清香味弥漫而来，酸酸甜甜。
“拍卖会到时候我通知你。”今晚吃得东西堵在心里不消化，一杯柠檬水下肚刚好可以解腻。
许安生正在阳台晾毛巾的手一顿：“谢谢你。”
“他呆呆的看着他的后背，明明这人就在自己面前，这具身体也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可为什么他们之间的距离很深，像一条沟壑，难以逾越。
“在看什么？今晚不回家吗？”许安生冷不丁开口。
“。”我想陪陪你。
他料事如神当场打断唯一的念想：“回去见见母亲吧，别到时候又让你相亲。”他转身，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再跑出个相亲对象，我可吃不消。”
“我们在一起的机会还有很多，我很好。”
这话倒是真的，如今知道了华梧天已经回到国内，他的行踪住址全在他和殷歌的监视下，其他的也做不了，除了走一步看一步外，没什么最好的方法了。
——
殷歌回到家时，父母正在收拾什么，孙小萍从头到尾都在埋头干着自己的事，不是收拾被子，就是在打包行李。
显然，父母要离开了。
孙小萍连一眼都没分给儿子，仍是自己来时穿的那件红马甲，来时大包小包，走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带不走。
来的时候，包里装得全是殷歌在这边会需要的生活用品，这也想给他带着那也想着他可能需要，一不留神竟然变得这么多。
殷歌怅然，他虽然心里是很不愿意父母来打扰他本正常的生活，但说到底，父母还是父母，再怎么小打小闹，在他心里的分量也是撼动不了的。
他上前一步，帮着母亲撑开行李包：“要走了吗？”
孙小萍头也没抬：“中午的票。”
她继续将仅有带来的衣服装在袋子里：“忙你的去吧，灰尘多。”他被母亲支到一边。
父亲在阳台靠着窗，擦着自己的不锈钢保温杯，一丝不苟，“你妈生气了。”
“因为我没回去这几天吗？”殷歌难得有一次能和父亲有话题。
“相亲失败了吧。”父亲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窗外，这几天的相处，让他在小区认识了很多同龄人，如今突然离去，自然是很不舍。
殷歌倚墙，放松的叹了口气：“怎么突然要走了？”
“学校那边有事，新的一批学生要早训，走不开。”
“我妈不让我帮忙。”
“她也不让我帮忙。”
次日，殷歌请了半天假，送父母去火车站，火车站难得的人不多，他买了张站台票，可以一进站陪伴父母上车。
他接过孙小萍手上的包，难得有了点当儿子的样：“妈，回去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
孙小萍：“你可没少给我发过短信。”
殷歌明白他这是说自己总是发信息不回家的事。
“父母走了，没人再管你了，你也别老往别人家跑了，自家才是最好的，知道吗？”
高铁像一条蛰伏的巨龙，闷哼一声呜呜咽咽的在轨道上停稳，随着列车员的一声哨响，一批又一批乘客有上有下，孙小萍拉高殷歌外套的拉链，拉到头，嘱托他：“过年时回家吃个饭吧。”
“把那个她也带回来吧。”
母亲语气柔软，温柔的话语让他好比踩在棉花上，不太真实。
“您在说什么？”
孙小萍：“真当我看不出来啊？抓早恋抓了一届又一届学生，就你们那些伎俩只能哄骗哄骗自己，我不说只是懒得揭穿你那拙劣的演技。”
“过年时候一起带回来吧，总不能老遮遮掩掩吧。”母亲轻轻为他拂去肩头的灰尘，殷歌个子高，她都要踮着脚尖昂着脖子。
殷歌点头坚定道：“好。”
最后，他目送父母进站，看着这条大白龙在列车长的指挥下，再次行驶，很快消失，望着空无一人的站台，他内心空落落的，亲情在的时候他不珍惜，不在后他又惋惜，如今的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美名其曰：犯贱的心理。
下午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在火车站附近一家面馆随意打发，继而乘坐地铁回到美术馆，前脚连一楼的大门还没踏入，他就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拽到了一边。
是路闵。
戴着墨镜。
殷歌奇怪：“你怎么了？”
路闵挺起胸膛，若无其事般：“没有啊，问候一下你。”
“你真没事？”
路闵反问：“我看起来像有事的样子吗？”
他很想问路闵是怎么做到今天的位置的，碍于对方是他上司，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
电梯上升到他们的办公区域，电梯门一打开，迎面的就是周斯年。
周斯年正准备坐电梯去一楼展示区筹备拍卖会的作品摆放位置，谁知刚巧碰到了他俩。
“你们的任务做的很好，年终奖上不了的。”
马上就要过年了，莫非按照他的话，自己也有？
“对的，大家都有，殷歌你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做事还是很认真的。”他踏入电梯时，文件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努力，别让我失望啊。”
“啧，殷歌现在是我的人，和我的下属说话经过我同意了吗？”路闵不耐烦道。
“路闵，你昨晚？”
“拜了您，恭喜发财万事如意。”路闵赶快为了按了电梯楼层和关闭键，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殷歌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他这俩人一定有猫腻。
“昨晚闻乐送回去了吗？”殷歌走向自己的办公桌，随口一提。
“送回去了送回去了。”路闵心慌，他得快点调整现在的状态，这样下去迟早要玩完啊。
还是投入工作中最重要。
下午的工作轻松且无聊，最容易昏昏沉沉的时候，再加上对下班的迫切，大多数人都没了热情，殷歌刚准备起身去开水房倒水，接收到一条陌生短信。
是华梧天发送来的。
华梧天说现在他到了美术馆，正在外面，问他有没有时间来陪他讲讲话。
殷歌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这样的机会，先前他要是公事公办那他完全履行自己的职责，点到为止，而现在不同，工作外，他为了私事和许安生。
华梧天的保时捷停在美术馆外，年轻人喜欢开这车就算了，像他这样的老人难道也喜欢吗？殷歌盯着外面的车子，直到车窗打开，露出华梧天那张老态龙钟的脸，他才走近。
车里不只有他一个人，还有当日在机场的雇佣兵阿哲，看样子车应该是他的了。
殷歌和华梧天坐在后排，“您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问。
华梧天搓着手里的拐杖，沉默半晌，才道：“你和周斯年是校友？”
“您怎么知道的？”
“闻乐和我说的。”
殷歌笑笑：他是我学长，大了我好几届，他毕业几年我才进的学校。”
华梧天点点头，殷歌揣测他的脸色，之前听闻乐有意无意都会提到周斯年，刚才也是，看来他应该和他们关系很好。
至少，渊源颇深。
“您会一直待在这里吗？”殷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说话，像是有什么驱动着他，反正他想到了许安生。
“嗯，最近都会在这。”华梧天望向车窗外，刚才周斯年就在这和他见面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原本以为自己这次回来他会来接机，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按捺不住对又是自己徒弟又是他唯一的儿子的思念，他亲自过来找他，没想到竟吃了闭门羹。
“你很有才华，和周斯年一样。”
真的是……有够折煞啊！
殷歌愧不敢当：“没有，周大哥比我厉害很多。”他其实很想问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姓黄的女人，包括他的作品，他太想帮许安生了，他明白只要把这件事解决，那许安生一定能走出来，他值得一个更好的人生，没有束缚没有折磨的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华梧天不知怎么拐杖沉闷的砸了下车底：“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对于画画也是，木雕也是。”他的眼里是无限的惋惜与落寞。
“木雕？”他从没有听过周斯年讲过自己做过木雕。
华梧天：“是啊，他的木雕技术如果能继续深造的话，现在的水平在国内也算得上大家了，可惜了，唉，怪我啊。”华梧天自责的连连摇头。
殷歌说：“我能看看周大哥雕过的东西吗？”
“嗯？他没有和你说过吗？以前美术馆有很多他的作品的，只是现在都没了。”华梧天掏出手机，眯起眼睛尽力聚光翻腾相册，最后打开一张图片：“这个是他雕的最后一件作品。”
图片上赫然是许安生曾称为“宝贝”的那件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