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歌整个人都是懵的,周斯年从未有向他透露自己会木雕,在他印象里,他甚至很少参与策划组的绘画,要不是听华梧天说,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相信。
何况,他还是面前这位老人的儿子。
可以说是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常年拿刀的人就算再怎么保养,手心的粗糙程度和老茧是掩盖不了的,就像许安生,他的手腕力量和臂力是比常人大了几倍。
而周斯年,那种儒雅气质。
华梧天咳嗽了一下:“我听说这次拍卖会是他负责的对吗?”
“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我。”
殷歌“嗯”了声,环视了一圈,今天既然是做父亲的来找儿子,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见到周斯年,闻乐一定不会放弃才是。
他问:“闻乐呢?”
阿哲眼神忽闪,偏向美术馆,殷歌大抵明白,按捺不住已经去找他了。
“这孩子啊,太想他了。”华梧天说。他佝偻的身子全靠一根拐杖支撑,风烛残年后的萎靡,殷歌看着他,很想告诉他关于许安生的事,很想问出口,很想知道当年拍卖会上所有的事情。
“先生别想太多了。”殷歌说。
华梧天释然般笑笑,很有礼貌:“不耽误你工作了,再见。”他像个老绅士很有礼貌的微微点头,殷歌也跟着颔首。
他目送着保时捷离开,手在口袋里不安分的抓着手机,挠着他的内心,他在想如果许安生知道“宝贝”是周斯年雕刻的会怎么样呢?
殷歌掏出手机打了通电话给穆广季,他唯一可以倾吐的对象:“师父。”
穆广季那边皱眉:“哟!什么风啊能喊我师父了。”
“我知道‘宝贝’是谁雕的了。”
穆广季正在厨房为晨晨热牛奶,听到他这句话猛然停下手里的活,正色道:“谁?”
“周斯年。”
——
闻乐可算是看到周斯年了,浑身每一个脑细胞都很激动,上哪都黏着周斯年。
“小周哥,我们真的是好久好久不见啊!”他特意夸张了很多说,肢体语言都跟着他的语气表演。
周斯年刚见到华梧天,他本以为自己可能会波涛汹涌,但好像没有,他正忙着手里的活在规划一楼展览区,时不时在纸上画草图。
“闻乐,你言重了。”
“严重?我是哪里坏掉了吗?”闻乐不依不挠。
周斯年看了少年一眼:“言重,指你的话过于沉重。”
对于闻乐来说,周斯年是他在异国他乡唯一支撑他走下去的人,哪怕是水土不服,无人陪伴的时候,只要一想到在国内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就觉得这世上没什么是跨不去的坎。
他还要回国呢,他还要去见他的小周哥。
闻乐知道周斯年刚才和华梧天的见面不太顺利,也明白此刻飞他心里一定不太好受,仍旧笑着以最积极阳光的一面对他:“小周哥,你在忙接下来的拍卖会吗?”
周斯年的碳素笔在纸上圈圈画画,头也没抬的淡淡道:“嗯。”
他刚想说话,殷歌走近,看了眼周斯年:“拍卖会的事情忙得怎么样了?”
“你们策划部明天之前去把所有的展品的的摆放做出一个规划,还有,你是学美术的,应该知道画画上的色彩明暗的选择运用在这上面也是一样,你懂吧。”
周斯年没什么表情,把手里的文件交给殷歌:“我刚刚做了一些,你看看,有事叫我。”说完,就往楼上去。
闻乐倏然道:“小周哥。”
“闻乐,你该回家了。”
殷歌:“周哥,电梯在哪。”殷歌指了个方向。
“……”嘶,果然心情是很糟糕啊!
“我锻炼身体。”说罢,踩在楼梯上,一步接一步。
留下他和闻乐二人面面相觑。
“你说小周哥他有没有事啊?”闻乐问他。
殷歌忘了眼周斯年交给他的图,纸上杂乱无章,“不知道。”
“你呢,不走吗?”殷歌说。
闻乐恋恋不舍的看着殷歌:“不知道。”
两个人相视一笑,殷歌说:“我去找路闵把你送回去吧,华先生已经走了。”
闻乐一听路闵的名字,吓得打了个颤:“别!我感觉我和他八字不合,他见我就烦,我见他也放不开,我自己走就行了。”
冬天的天黑的特别快,外面的路灯不少已经亮起,闻乐回国没多久,要真是放任让他自己回家,能不能真的找到家还说不定。
殷歌圈住闻乐的肩膀,拉着他往外:“走吧,我带你回家。反正我也快下班了。”
——
阿哲开车带老先生回家,还没进家门,隔着一定距离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其中最响当当的当属周阿姨的笑声。
“家里今天来人了吗?”华梧天迟疑。
“要我先进去看看吗?”阿哲开始警惕起来,全身的肌肉都在动。
华梧天摆摆手,推开车门:“家里好不容易热闹热闹,可别坏了别人的兴致。”阿哲搀扶着他,往家里去。
许安生今天特意又去拜访了周阿姨,他承认他是故意的,想见华梧天也是真的。他也不知为何,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别墅门口。
“你说的这是真的吗?哎呦!我不行了,可笑死我这个老太婆了。”周阿姨笑得合不拢嘴,泪水都要从眼角渗透出来。
许安生双手交叉叠放在膝盖上:“是真的。”
“当时我……”
“爱言,什么事啊,这么开心,我在外面就听到了。”华梧天不急不慢的声音带了些震慑力,回荡在空荡的客厅里。
周阿姨忙止住了笑声,忙不迭起身,捋了下起皱的旗袍:“不不,今天家里来了位小伙子,人挺好的。”
许安生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没有抬头,接受华梧天的审视。
华梧天淡淡的瞥了眼沉默不语的年轻人,收回视线,没什么身份的对周阿姨说:“那你们再说什么啊,给我这老头子也说说。”
周阿姨说:“他也是学美术的,刚才在和我讲他上学时的趣事呢。”
他来了兴趣:“哦,你也是学美术的?”
得到召唤的许安生站起身,点头:“是的。”
华梧天轻笑一声:“好好学。”说完没有再管他俩,任由阿哲搀扶上楼,要是不说,很难会想到他是这栋建筑的主人,更像是一名旅客,只是找了个歇脚的去处。
许安生抬眼看着老人离去的身影,鬼使神差的喊道:“先生能留步吗?”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专门在这等华梧天的,他想见到他,无论是出于什么手段。
华梧天停下,转头对上年轻人炽热的眼神:“什么事?”
冷冽的眉毛下是他严谨的神色,他的眼中是很少见的博弈,和外面的夜风一样,很是冷淡,吹在身上只有萧瑟。
他走到华梧天面前,看清了老人模样:“我也是位木雕爱好者,这是我以前雕刻的作品,您能帮我看看吗?”他将手机递到他面前。
华梧天盯着许安生手机上的图片,不露声色,脸色越来越凝重,许安生一直抬着手等待他的回应。
“雕工有几年了吧。”他沉稳的声音传来。
许安生:“从小磨炼的童子功。”
华梧天看向他:“我评价不了,这是件很完美的作品,只是你的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华梧天笑笑:“有些地方下手重,有些地方的处理又过轻,我想手部是有过什么重创吧。”
许安生那只有刀口的手隐隐作痛,他微微往身后偏了偏,面不改色:“先生好眼力。”
“你雕的很棒。”几不可闻的失落出现在他脸上,面前的男人不到30,正值人生阅历最巅峰的时刻,对艺术的造诣无论怎样都是高于他的,而他不同,他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人就是老人,即使怀揣热情,也防不住死亡的来临。
华梧天没再说话,一个人径直撑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一步一步上楼梯,阿哲一脸状况外的望向周阿姨,搞不清状况。
闻乐回家时,刚巧看到了这一幕,包括一起来的殷歌。
殷歌在看到许安生的那一刻也是诧异的,愣了几秒。
他与许安生拜别周阿姨,与许安生走在回去的路上。
许安生将脖子上的围巾摘下给他扣上,绕了好几圈最后打了个结,虽不漏风,但不太好看。殷歌皱眉瞥见自己脖子上的奇异物件:“哪有男生用大红色?”
“喜庆。”许安生回答。
初冬已至,南方鲜少有枫树,光秃秃的树干零星几片要落不落的枯叶,他出神了:“我有些喜欢枫叶的颜色。”
“红红的,像火一样,至死不休。”
许安生仰首停在一株树前,他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殷歌不知道他今天怎么跑到华梧天这了,还有自己知道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对他开口。
殷歌勾住许安生的手指,指尖的温度爬上了手心,再到整个五指手背,他扣住许安生的后脑勺按在自己的胸膛:“我有些话要和你说,关于华梧天的。”
许安生:“?”
“宝贝是周斯年雕的,呃,周斯年是华梧天的儿子。”
天那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狗血,殷歌说的自己心脏突突直跳,他对很难正常的面对许安生。
谁知许安生表现的很平淡,听完殷歌的回答,道:“我可以起来了吗?有点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