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生把从穆广季那花言巧语哄骗来的黄杨木雕小心翼翼的从袋子中取出摆放到了桌子上。
木雕整个周身仔细闻,还是有那么一股若隐若现的上了年岁经久打磨的气味,足以让浮躁的人心渐渐平稳下来。
这也是许安生为何留恋痴迷于木雕一个极大的原因。
许安生顺手拿起桌上的平口刀,刀柄从上划到下,划过每一寸细节。“千年难长黄杨木”,黄杨木色黄,易脆,纹理细密。
雕的是个渔翁老者,蓑笠背负在身后,佝偻着身躯牵着个稚子,皮肤的纹理,微雕细节处处理的过于游刃有余。
待刀柄划过指端时,许安生的动作停下了,胸口处隐忍作痛,握着刀柄的手难以用力,无力感顿时麻痹了整只手,刀柄欲往下走,却依旧顿在这。他好像是在和自己较劲,手已经开始颤抖起来,愈发激烈,最终刀从手中脱落,跌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
许安生喘了几口气,死死盯住面前的木雕,眼神中的坚忍若不是时刻压抑,怕是怒目而视也只是几秒钟的事情。
他最终把木雕又重新放回了袋子里,找了个好位置放到了他偌大的书柜里。
做完这一套动作后,他重新坐回去,是时候有必要和穆广季好好交流交流感情了。
第一天上班,闹钟还没响,殷歌就精神倍儿棒凭着自己顽强的毅力起了床,第一天啊,还是得留下个好印象。
好印象有没有不知道,但地铁可真挤。
上班高峰期他这一次可算是赶上了,从前不是睡到大正午,就是在下午出去遛弯,这个时候的班次还是第一次座。
好家伙,人挤人,没变成肉夹馍都是皮糙肉硬,质量好。还好他身高较高,还能居于上位闻到仅有的新鲜空气,但身下的推搡就不那么好受了。
以至于出了地铁站,殷歌还为了自己的仪容仪表收拾了许久,特意打开了新的一包心相印擦拭着他的鞋,人在鞋在,精神好。
踢着自己高傲的球鞋,殷歌来到了办公室。培训班的人安排了位资历较深的一位老师带他。
殷歌走过去很有礼貌的向他伸出了手点点头,表示敬意。
这位年长的老师叫张志平,美术教学的主任,年级中年早就地中海,中间那一窝孤立无援,整个一光秃秃的瓢。张老师此刻正喝着自己深黑色一只巨大的保温杯,杯盖打开,里面氤氲的热气噌噌蹭往他眼镜片上扑,透过盖满白气的镜片,打量着殷歌。
《神雕侠侣》里有个角色叫尹志平,玷污小龙女那个道貌岸然的道士,很不幸,殷歌来的第一天就把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师联想了去。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关键等到这位志平兄挺着个圆滚滚的啤酒肚,整个衬衣下面的纽扣都快因包不住肚子而撑开的时候,殷歌当下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明确的规划:这活不能干长,万一哪个日后,自己顶个啤酒肚,还没了头发。
他妈的也太可怕了。
真的是不寒而栗,要不是办公室那么多人看着,殷歌那只伸出来的手真想现在立刻马上收回去,免得沾染晦气。
张老师带领殷歌去了这个即将一起共事的班级,都是一群半大点的小孩,殷歌对小孩没什么概念,只觉得这个没葱高,那个壮点差不多到自己腰这块?
想想自己这幅模样,怕是子孙缘福薄。
张老师给他介绍了下班级的情况,年龄层分布在小学3到6年级,提升美术素养的,不要太苛刻,带着他们感受画画的趣味就行了。
殷歌表示收到。
这还不简单,他还正愁不会要讲得过于高深,对于一些专业知识自己都是靠感觉,一知半解,何况还要教别人?这下好了,如释重负,不用误人子弟了,他们玩,他划水。
岂不美哉?
所以,着一整节课上的都十分的自在。
殷歌也从原先的拘谨逐渐放开。
快到下课结束时分,殷歌和张老师站在门口直到每个孩子走掉,对他吩咐:“小殷啊,你把这教室的卫生打扫一下再走吧。”
画室总是很脏很乱的,铅笔灰还好扫一下就行了,但颜料就难搞许多了,滴在地上干掉后像狗皮膏药一样擦都不好擦。殷歌看着一片狼藉的教室舒了口气给自己加把劲,得快点搞定才行。
凳子被重新一个个整齐且有秩序的靠在教室一边的墙上,他以前用颜料时不小心粘在地上都是用碱粉泡在水里用抹布擦的,他跑去办公室向老师借了一袋碱粉倒在热水里拖着粘了颜料的地方。
收拾好一切去办公室拿好外套和挎包正欲要走的时候,殷歌瞥到里面一张办公桌上坐着个小女孩,感觉有点眼熟。走到小女孩面前,女孩被高大的身影堵住光源继而抬头看着殷歌。
殷歌有印象这是他们班级的学生,辅导中心上课的时间不固定,学生什么时候报名他们什么时候来,毕竟不是在职学校老师,工作时间弹性很大。老师们都快要全部下班,更别提学生了,都早早被家长接走了。
小女孩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殷歌,灯光下显得本就稚嫩矮小的孩子更加弱小。
殷歌:“你父母呢?怎么在这?”
小女孩挪过身子,看向被殷歌挡住的墙壁上挂的钟,只一眼:“还没到时间。”
顺着她的目光,殷歌也看过去。
这是别人的事,和他没关,殷歌没再管,选择了离开。
培训班在这栋写字楼的21层,坐电梯很久,等电梯更是出奇的久。可能这是所有写字楼的通病?来来往往各种人群各种需求,每停靠一层直到关闭都要花费不少时间。
殷歌把这一排的电梯按钮全都按了个遍,谁先来座那个。电梯往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往上加,时间也在一点点流逝。
盯着电梯数字的人没来由的焦躁起来,双手变得不安分,总想抓住什么。
电梯再一次停在了16楼,这次停了好久,迟迟不关门,殷歌闷葫芦里跑出了句:“管我屁事。”
然后,打道回府,再次折回了办公室。
女孩在看到殷歌又回来,也诧异了下,年级小,不懂得人情世故,对这个她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有什么深意。
殷歌在心里想:就这一次,毕竟是自己班上的,万一出了事还得他负责,算了,当次好人,照看下祖国的花朵吧。
抱着这样正义感的说辞,勉强的带有不情不愿说服了自己。
殷歌端过一边的凳子坐在他旁边,不怎么有形象的大腿翘二腿,发觉在小孩面前仪态不端正,又放回去,恹恹坐好,正襟危坐。
小女孩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他身上,继续投入到自己的话本中,看得还有滋有味。殷歌在他旁边装模作样斜眼瞥去,画风特别卡哇伊的少女漫画,眼睛真的是那钟大的像铜铃。
他忆起自己小时候好像也很喜欢看这种漫画,七龙珠什么的,买一本一大堆男生围在一起看,别提日子多潇洒了,不像现在,妥妥的一枚社畜。
时间不断在流逝,写字楼的电梯上上下下走了很多趟,乘载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的身影,百无聊赖之际,殷歌等得快要睡着时,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咯咯声”惊扰了他。
形色匆匆的女子披着秀发,出现在办公室前,冲女孩招招手,小女孩乖乖的把少女漫画塞进书包,往那女人身边去。
看来是她母亲了。
作为刚刚上任的新老师,殷老师底气颇有点不足,还不知道如何处理和家长之间的关系,举手投足间一股的冒牌气息。
殷歌就差手脚并用,满心踌躇:“额,你好。”
女人很有礼貌,声音也很好听:“你好。”
殷歌尽量把自己装得像一位合格的老师:“她今天,家长接晚了。”
女人有点愕然,显然是第一次听见他这么说,交流的只言片语已经能够看出他是刚来的,女人没有让他下不来台,而是换了个折中的说法:“今天公司有点忙,下次不会了。”
说完,还让孩子和殷歌说再见。
小女孩在妈妈的看护下,特别乖,说什么做什么。
总之,再送走了这对母女后,殷歌如释重负没多久,脑子才算是清醒回过神:所以我在这是干嘛,专门找尴尬难堪的吗,还耽误我那么多时间。
殷老师第一天的工作就以破功草草结束。
还好,这时候电梯算是畅通了,不再堵塞,很快到了一楼,不然,指不定又是一顿火。
殷歌打开手机外卖,准备点个饭记个时间,正好到家外卖上门,安安心心在家当个死废柴的时候,老谢的电话响了,经久的一场大雨还是下了。
久别逢甘雨,突然的一场大雨催坏了少年人所有的心志。
殷歌接到电话后神色大变,赶到医院时,老谢已溃不成军,伏在墙壁上,手里点着烟,鼻涕拖来出来的液体湿哒哒打在烟头上,浇灭了火星。
他母亲没有挺过这一场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