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蕙本想从口袋里掏出烟,最终还是算了,她身材高挑,只微微一抬头,许安生的脸全部映在她眼里。
“他的病怎么样了?”她希望能从许安生口中听到不一样的,至少是焦虑。
但许安生的表现很显然不在她的渴望之中,同样是情理之中。
许安生说:“没有生命危险。”
简洁明了的6个字,他既是回答了许蕙问题,给了她一剂镇定剂,另外,极力的撇清所有干系。
包括现在他面前的人。
许蕙苦笑一二,盯了眼他的手机:“是宋辉打来的吗?”
“嗯。”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对这些天自己浑然无知的无奈:“如果我自己不发现,被瞒一辈子都可能吧。”
许安生转向她,看着许蕙这张脸。她也老了,岁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即便她化了精致的妆容,涂了口红,憔悴却是遮盖不了的存在。
许蕙很瘦,她的瘦与许安生的又不同,她的骨感瘦拉长了整个身材,清晰的下颌线撑不住因衰老而耷拉下的皮肤。
如果母亲还在,会不会也和许蕙一样呢?
许安生怔住。
许蕙见他迟迟没有讲话,又说:“我知道你们是怕我承担不住,选择不告诉我,我知道。”她很牵强的笑了:“我知道的,所以谢谢。”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许安生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在和他道谢。
他转到一边,背过身,保持沉默。
他心里却扭成一团,自我缠绕,温情流露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百毒不侵了,到后面发现,原来他仍旧有所动容。
许蕙:“那件事你能不去追查了吗?都过去这么久了。”许蕙几乎是用试探的小心翼翼在乞求他。
许安生微蹙眉头,带着甚至是嘲讽的眼神迎接许蕙的妥协:“放弃吗?”他冷哼道:“我母亲当年死得时候,你有心软吗?”
每一句都像是严刑拷打,一鞭接一鞭的甩在她身上,火辣辣的疼。
昔日的记忆走马观花,还是那么清晰,她与小黄同一年毕业,双双学的油画,可小黄哪哪都做得比她好。
她们一直互相扶持,做对方艺术道路上的伯乐,每次在她遇到瓶颈时,小黄都会悉心开导她,带她去寻找灵感,甚至于最后,也是她介绍她哥给小黄的。
那一年,风都是轻的,阳光和现在的相比,也好像没什么区别,依旧东升西落,她出卖了小黄,和她哥哥一起,在头七未过时,卖了小黄的作品。
当着尚只有7岁的许安生面前。
她承认自己做得不对,可她也不知道,好像心底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就该这么做。哪怕当年只有个奶团子大小的死死哭喊,喊她不要将母亲的东西卖掉。她也只是松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跟着哥哥卖掉作为她的嫂子,闺蜜的遗作。
这么些年,许蕙常常会想起这件事,而这件事困扰了她到现在,她承认,她是接受了惩罚,她的背叛,不忠,最终会在某个风轻云淡的一天,反噬她。
许蕙用颤抖的声音道:“我知道,是我错了。”她尽力克制自己,装作镇定。
“所以你还是要阻拦我找回当年的东西?那些本不该成为资本博弈,我母亲的作品?”许安生是真的发脾气了,他只觉荒谬,事到如今,竟还有人让他放弃。
“你拥有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踩在我母亲的骨血上得来的。”最后一句,从齿缝中挤出:“你不光彩,许家上下都是肮脏至极的人。”
“我不知道我和宋辉的事你到底知道了多少,就算你现在回去让他不再插手此事,断了我所有的门路我也依旧会继续。7岁时我什么也做不了,但现在不同了,我有能力去诉诸我的不公。”
他就像是即将上马背定乾坤的将军,在面对敌人时,傲然的告诉所有人这里是他的城池。他不愿意和那些污秽之人有什么交集,更不愿对方的血液就此沾染在他白皙不染的鞋头上。
“我的母亲他永远是我的母亲,无论别人怎么阻挠,我也会继续。”他道。
“你就没有想过你爸吗?他的公司一旦有了什么丑闻。”许蕙说。
许安生:“他是死是活和我干系很大吗?他的小老婆我看他很高兴啊,压根没把我这个儿子放在眼里,没准别人已经开始筹划财产进一步规划了。”来一个人他说一次,他和许振华没半点关系。
许蕙半天无言,面前的人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他的腰背挺直了,低三下气的事早就成为了过去式,她败了,输得彻头彻尾。
她做的事情总会成为报应降临在他身上。
许安生没有讲话,他和许蕙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已经全部陈述完毕,他快步离开了这。
只剩下许蕙停留在原地。
许安生在小区来回转了几圈,他刚才面子上保持的强势,尽力不发火。现在没人了,转过来了,越想越气,火气直冲冲往嗓子眼冒。
他一遍遍回想刚才自己的所为,仔细复盘,是不是哪里没做好,可关键对方做人吗?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艹!”他狠狠的咒骂。
他本来是想下楼给殷歌买早餐的,现在看来,早餐没有,一肚子气,顺便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可怜在家的殷歌,又要收拾收拾上班,又什么都没有的吃。最后他妥协,回到家换了身衣服,什么都没吃的下楼。
孙小萍见儿子火急火燎的奔走,昨晚夜不归宿,白日饭也不知道吃,可以想象生活自理能力基本为0,不免担忧。
夫妻俩互相默契的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看来有必要让这孩子相亲,找个伴了。
殷歌刚一下楼,看到了许蕙。
许蕙很显然也是被他惊到,面子上由刚才的煞白缓和了一些,向他点点头。
殷歌下意识的猜到:许安生这么久不回来应该是因为许蕙吧。
“是要上班吗?”许蕙问他。
“嗯。”他又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啊,我从培训班辞职了。”
许蕙摇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培训班确实不是你长期的打算,你做的没错。”
许蕙没有过问殷歌目前在哪上班,不过,她可能也不想知道很多关于别人的事。她永远都是气质佳的女强人典型代表,你不说她将它归为私事,不过问。
毕竟,他和她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许安生了。
殷歌匆匆告别,边往外走边想:许安生这货又跑哪去了,该不会躲哪在那哭吧。
他拨通了许安生的电话,对方接通:“喂。”
“你在哪呢?”殷歌问。
许安生扫视一圈,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大马路,前面不远处就是地铁站,他索性背靠路灯杆:“地铁站三号口这。”
殷歌关掉电话快步往那赶,路上人多,环卫工人一大早开始清理道路的日常工作,许安生则在旁边没有抽烟,漠视人群。
殷歌上前,从许安生的脸上明白了他刚撒过气,捏了下他的耳朵:“生气了?”
许安生:“她来找你了?”
“没有,就是要走时碰到了。”殷歌回答。
许安生点头,不顾外人的眼光,将头埋在殷歌的怀里:“好累啊。”
殷歌没有推开他,本着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精神,顺着他的毛:“没事。”
“他们是怎么能够说出让我放下这样的话的。”
殷歌:“因为他们没有心。”
“……”
许安生抬头,互望一眼,又低了下去。
“什么时候上班?”他问殷歌。
殷歌看了眼手机:“还有1个小时,不急。”
许安生:“我送送你吧。”
许安生出门时随便套了件衣服,脚上还穿着拖鞋,走进地铁站,在一众干练的上班族中,他显得格外突出。
殷歌刷了两次卡,领着许安生在别人的注视下,进了地铁。
周围还有一个小女孩,在看到他二人并排走路时,“哇”的眼神里是自我歪歪脑补出了什么狗血大戏了。
许安生没有说话,坐在殷歌旁边。他在心里规划今天的日程,可能是许蕙来过了,让他做什么都是一肚子火气,提不起兴趣。
无论想什么,最后又会回到他清奇的脑回路上,绕不过这个弯。
美术馆不近,但地铁快,不堵车,正常速度下刷会手机,不到30分钟就下车了。
这是许安生第二次来美术馆了,是和殷歌一起,拖鞋打在地上,“吱呀吱呀”的响,殷歌还没有进去,老远就看到了路闵,他正在咖啡店里冲他招手。
路闵出来,见到许安生诧异一秒,挤眉弄眼:“你好。”
他向许安生伸手。
“你好。”许安生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短短一秒,路闵吃透了许安生,用一种“原来你喜欢这一款”的眼神打量殷歌。
“怎么,来的这么早。”路闵没话找话。
“不早了,还有10分钟。”殷歌善意的提醒他。
路闵:“怎么不早了,多到1分钟也叫资源浪费。”他和善的朝许安生笑笑。
殷歌对许安生说:“我先去上班了,下班联系。”
许安生点头,见路闵和殷歌并排离开。
唯一能做的事没了,许安生又陷入孤寂当中。
就在他转身要走时,元安安出现了,她走在与许安生相反的一面,擦肩而过时,注意到了许安生,她停下脚步,看了眼已往前走消瘦的男人,又回头看了眼殷歌的背影。
漆黑的墨镜下,是她久别重逢的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