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文冉冉飒爽灵动的剑舞，接着是太傅府中两位嫡女的一曲琵琶古筝合奏，缓如细雨抚桐，又有李尚书的幺妹献上的金莲一舞。
底下看得尽兴，上头讨论也得热闹。
“陛下，妾也想要一个那样的剑坠子。”
“公主不是不喜欢刀剑？”
“陛下，妾也想要一件太傅的小女儿身上穿的纱裙。”
“……她们俩，哪个是小女儿？”
“陛下，妾喜欢她的鞋子！”
“好，朕着人给你做双更漂亮的。”
……
燕初晗看歌舞看得颇为起劲，不知不觉竟已喝了两三杯甜酒。
一开始，因为酒精的缘故，她话多得不得了，絮絮叨叨地，把贵女献艺当时尚秀场看——这个也要，那个也要。裴渊居然也照单全收。
酒越喝越醉，一直絮絮叨叨的小女子又陡然安静了，歪着身子靠在裴渊身上，醉眼朦胧。
以至于后来贵女表演的水墨画，没有丝竹助兴，连那贵女身上的衣裳也不入眼，燕初提不起兴致。加之她醉得看不分明，头昏昏沉沉的，帐内又太热，便想要离席出去透透气。
“陛下。”燕初晗轻轻拉了拉裴渊的衣袖。
裴渊转头看她，只见她眼眸含水，脸颊微红，已然是醉了。
燕初晗自身酒量并不差，但显然原主的体质是易醉的，稍稍喝了几杯就有些晕乎。营帐内人又多，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
燕初晗对他说：“陛下，妾有些头晕，想出去吹吹风。”
“去吧，不准超过半刻钟，免得着凉。”裴渊嘱咐道，接着又对珍珠和容儿说：“替公主拿上披风，扶好公主，过会儿就带她回营帐。”
珍珠和容儿矮身应是，扶着燕初晗起身。
燕初晗长长的裙尾上金丝钩织的凤羽慢慢消失于帐内，裴渊收回目光，底下的人交头接耳，不约而同地也将一直盯着永淳公主的目光迅速收回。
“臣女愿将这副春晓图献给皇上，祈愿我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望陛下笑纳。”刚刚作完画的宰相之女林凌温温柔柔地说。
裴渊笑意不及眼底，“贵女有心了，赏南洋夜明珠一对。”
“谢陛下。”林凌欣喜地福身道。
却突然听到一道脆脆的女声笑着说：“恭喜林小姐！只是陛下好不公平，怎的我们这些献礼的没有赏呢？”
众人闻声看去，原来是文将军的小侄女文冉冉，刚刚舞剑的那个女孩。
文将军脸色一黑，先是厉声对她说：“冉冉，不得无礼！”
接着又向裴渊躬身道：“末将平日对她管教不严，今日她出言无状，望陛下恕罪，末将回去定好好教导她。”
裴渊抬手，淡声道：“无妨，文小姐年纪尚小，将军不必苛责。朕确实不该厚此薄彼，凡今日献礼之贵女，今日皆有赏赐。”
文冉冉听了便喜笑颜开，抢着说：“臣女谢过陛下！臣女今日见了陛下射箭的英勇身姿，很是敬佩，望陛下赐臣女一支陛下用过的羽箭。”
文将军狠狠一皱眉，刚想出声呵斥，便听见裴渊道：“赐箭矢寓意不佳，还是算了，跟林小姐一样赐一对夜明珠吧。”
文冉冉见被拒绝，急得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文将军一句严厉的“冉冉”给呵斥住。
她不甘心地噘噘嘴，最后还是恭恭敬敬地福身道：“谢陛下赏赐。”
什么嘛，她就是想要陛下碰过的东西嘛！
其他的贵女们也起身谢礼，女孩子们清脆甜美的声音伴随着奏乐声，极为悦耳。各家都觉得自己家的姑娘今日表现得不错，各个眉开眼笑，又是一轮热热闹闹的推杯换盏。
众人沉浸在言笑晏晏的喜乐气氛之时，底下坐着的武黎借着宫侍的遮挡，悄悄地离开了营帐。裴渊眼神未动，只是低头饮酒。
稍远离主帐的空旷处里，容儿去取解酒茶，珍珠则正给闭着眼坐在木凳上的燕初晗揉太阳穴，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我觉得好多了，辛苦你了，珍珠。”燕初晗说道，正帮她按摩的小肉手便停了下来。
燕初晗没听到珍珠继续说话，觉得奇怪，便睁开眼转头看她，却只见一个身着官服的高大男子。燕初晗认出了他，是刚刚在宴席上被赐婚的武黎，而武黎身后的珍珠闭着眼瘫软在地上。
燕初晗大惊，慌忙起身准备去查看珍珠的情况，却被武黎拦住。
燕初晗狠狠皱眉，甩开武黎逾矩的手，声音再不似面对裴渊时的柔和，反而呈现出一种锋利的冰冷，她质问道：“你对珍珠做了什么？”
武黎从来没见过这般尖锐的公主，在他以往遥遥相望的印象里，公主永远是安静怯懦而疏离的，像一只易受惊的小鹿。
他说：“一点迷药而已，过一会她就会醒来。”
燕初晗稍稍放下心来，但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周围没有旁的人，她并不知道武黎为何要单独见她，但看起来他和原主有些原文中未言明的纠葛。
“武侍郎来见本公主所为何事？”燕初晗问。
武黎看着夜色中女子冷淡的脸，斟酌一番才开口：“永淳，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我真的……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为了太子的孩子做到这般地步……”
燕初晗听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个武黎称自己永淳，甚是亲昵，难不成是原主的情郎？
完蛋了！原来裴渊上次向她提及武侍郎是在试探自己！
她悄无声息地退后半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拉开。
而武黎依旧语气中带着难以掩盖的失落与不甘说：“我当时无力救你，今日也无权干涉你，只是……你为何、为何要委身于裴渊……”
他错得太离谱。
当年他想求娶永淳公主，但公主无母又不受燕帝宠爱，父亲以求娶公主无益于武家为由拒绝了自己。若是他当时再坚持下去，早日将公主娶回武家，哪怕是委屈她做个平妻，今日她也不必受此屈辱。
燕初晗并不知道他心里的七拐八拐，虽然有些同情眼前这位明显失恋了的男子，但她并不是原主，她只能赶紧与他划清界限。
她说：“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武侍郎还请自重。”
武黎脸色难看，向上前，燕初晗怕得又退一步，武黎见状才无奈地顿住脚步。
他轻叹一声，才说：“永淳，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肯定和我一样痛恨裴渊，终有一日，终有一日我会救你出来的。”
武黎这所谓的救自己出来，恐怕还做梦燕复那个昏庸之辈能回来继承大统，也难怪武家日后会被牵累。
再说了，裴渊已经将陈老将军的孙女赐婚于武黎，他如今又在自己面前一往情深又有何用？
错过便是错过，武黎和原主的缘分早该了断，她可不负责善后。她现在该焦头烂额的，是到底裴渊知不知道原主和武黎之间的关系，到底当日裴渊有没有怀疑自己？
不，不会的，她和原主长得一模一样，绝不会露馅。而且她当时并没有直说自己不认识武黎，裴渊也没有深究，决计没有掉马！
她默默安慰自己，别自己吓自己。
“永淳？”武黎见她居然此时还能走神，诧异又羞恼地喊了她一声。
燕初晗回神，看了看眼前这个“痴情”的男人。
燕初晗不清楚原主对这个武黎是什么想法，但念在武黎看上去是真心记挂着原主，她到底是缓和了语气。
她说：“纵然当日是别无选择，但本公主已然做了抉择，武侍郎不必再惦念。念在武侍郎的一片好意，本公主奉劝你莫要和燕复再有牵连，请回吧。”
这是她唯一能给他的忠告了。
武黎知道多说无益，裴渊这乱臣贼子不容武家，为求生路，武家不得不助燕复去复辟旧朝。待事成之日，他再向燕复求娶永淳公主定会成功。
更何况，永淳公主庇护小郡主有功，地位日后必不会如往日一般低，做正妻也是合适。
至于陈老将军的孙女，再说罢。
“还请公主多多保重。”武黎转身离开。
燕初晗不去看他，待身边再无动静以后才跪地扶起珍珠，将珍珠的头枕在自己膝上，仔细查看她头上可有伤痕。
还好，看上去只是昏迷了，没有磕着碰着。
被武黎今日这一吓，燕初晗的酒已经醒了大半。
也终于想起来了刚刚在庆功宴上舞剑的小丫头是谁了，怪不得她觉得“文冉冉”这个名字这么耳熟，文冉冉可不就是原文里嚣张跋扈的恶毒女配吗？
原文里，文冉冉双亲逝世，因而文将军格外疼爱这个可怜的小侄女，导致了她无法无天的性格。又因为她格外崇拜皇帝裴渊，所以她强烈要求文将军送她当秀女。
可是她入宫后并不得宠，只能疯狂嫉妒原女主夏烟诺，甚至把女主推下水，导致原女主的第一个孩子流产。恶毒女配文冉冉的下场自然只能用一个惨字描述——赐死。
至此，燕初晗终于想起了更多细节。
原文中，文冉冉死后，文家也败落了。文将军的结局只不过潦草地一笔带过，被调遣到边疆，被内奸陷害，最后死于敌人的一箭穿心，再无后文。
若不是看见文冉冉，燕初晗哪里还想得起来文将军这个原文里的男N号是怎么个下场。
燕初晗眉心紧皱，轻咬下唇——就当自己是圣母心发作好了，文将军是个忠君爱国的正人君子，文冉冉年纪还小，她不想让他们出事。
她绝不能让文冉冉进宫送死，再贪心一点，也不想让文将军死。
正这么想着，这时候赶来的容儿见状被吓得够呛，手上的托盘砸在地上，盛醒酒茶的杯碎了一地，她慌张地喊道：“公主！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吧？”
燕初晗摇摇头，伸手示意她过来，安抚道：“我无事，珍珠不知怎的晕倒了，我一个人扶不动她，咱们把她扶回去吧。”
容儿愣愣地点点头，赶紧上前帮着她把珍珠扶起来。
待主仆三人离开后，一直屏息躲在不显眼的矮灌木丛里偷听的一道身影才敢动弹，蹑手蹑脚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