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庆功宴马上要开始了。”容儿将燕初晗的长发梳顺，铺在她的肩上。
燕初晗点头，还沉浸在今日春猎的欣喜之中，草原上的风吹得她心情舒畅，还跟在裴渊身后捡了不少猎物，估摸着能吃好几顿呢！
只不过，跟着裴渊在马背上颠了一天，燕初晗觉得自个儿有点腰酸背痛。可她还暂时不能歇息，今夜还有庆功宴，春猎的第一日，自然是要盛大一些。
月色如瀑，温柔的霜白倾泻而下，铺着燕初晗的梳妆台上。镜中的女子眉目精致，朱唇饱满，柔顺墨黑的发髻上钗一只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羽翼颤颤，栩栩如生。
燕初晗碰了碰凤羽，虽说她戴这步摇似乎有些僭越，但是裴渊将它赐给了自己，还吩咐自己在宴席上佩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也不知他是何意。
直到宫女珍珠在营帐外出声催促，燕初晗才回神，起身拢着裙摆向外走。
步入主帐的一瞬间，原先嘈杂的声音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扼止，两旁的朝臣与朝臣家眷的目光齐齐向她涌来。尽管一举一动都逃不脱旁人的眼睛，但已然经历过早晨的集合，她早已没那么紧张。
敛眸不语，只跟着前来接应她的宫女一路往前走去，迈步上阶，落座于正位之侧。
热闹的交谈又恢复，如刺的目光却不曾退去，燕初晗微笑着抬眸，视线轻轻扫过底下的众人。有人眼尖看见她发髻上的金步摇，面上一阵诧异，难以置信地拉着身旁的人窃窃私语。
灯火摇曳，底下之人她无一辨得出，锦衣华服，云鬓花颜，众人各异之神情，仿佛是隔着一层薄纸，她看不分明。
“皇上驾到！”
一时之间，帐内所有人都跪倒在地，齐声喊道：“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隔得不远，裴渊一眼便看见了一袭华裳的燕初晗，他一抬手，“众爱卿不必多礼。”
“谢皇上！”
燕初晗扶着容儿的手起身，正欲重新落座，忽然被裴渊拉住了胳膊，带到了正位的长桌之前。小禄子机敏地将侧位的椅子搬到正位之处，燕初晗无奈瞧一眼裴渊，拂了拂裙摆才坐了下来。
侍女为二人面前的玉杯斟满酒，礼部官员撩袍跪地呈上一份清单，上面记着今日参与狩猎的人员和成果，最顶头的即为今日成绩斐然者。
换上一副看似和煦的笑，裴渊朗声道：“今日众爱卿所获颇丰，朕心甚慰，朕既应允重赏，自然不会教今日拔得头筹者失望。”
裴渊又将那清单递回给礼部官员，后者恭敬地接过，然后大声念道：“神武将军文澍，猎得豺狼七匹，雄鹿两头，苍鹰一只，为今日所猎最多者，赏金丝软甲一套，金玉琉璃盏一樽，蒙古汗血宝马一匹……”
燕初晗听得眼睛都睁得圆溜溜，满脸吃惊地看向裴渊低呼：“七匹豺狼？文将军也太厉害了吧！”
眼角一瞥，裴渊眉梢微动：“尚可。”
燕初晗眨眨眼睛，迅速反应过来，热切地夹了一筷子鹿肉放在裴渊的碟子里，忙不迭地说：“凭着陛下今日百步穿杨的本事，若不是今日妾拖了后腿，陛下一定猎得比文将军还多些！”
裴渊神色不变，没有应声，燕初晗撇撇嘴，转头继续听礼部官员念那长长一串的赏赐。
文将军上前跪谢，赏赐的珍宝们被抬了上来，众人们皆是好奇又倾羡。
这传说中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工艺之复杂，造价之昂贵，皆是难以想象的。文将军本就有从龙之功，众人见皇上出手如此大方，更加确信文将军十分得皇帝的赏识，日后大有可为。
礼部官员一边念着清单，营帐内的音乐已经奏起。红纱银铃的歌女正赤足起舞，丝竹管弦，笙歌燕舞，显贵们互相推杯换盏，饮酒祝贺得了赏赐的臣子。
燕初晗不认识那些朝臣，只专心看着美人甩袖弄舞，吃着芙蓉碟里的美食。今日的膳食不是宫里那种精细的做法，多了些碳烤的风味，很得她的喜欢。
清单念尽后，又待底下的朝臣们说些互相恭维的场面话，裴渊才将视线落于底下的某处。
他扫了正低头饮酒的男子一眼，沉声道：“朕前日听陈老将军提及孙女柔嘉尚未婚配。武侍郎乃武家嫡长子，今日狩猎也风采出众，得了朕的赏赐。听闻武侍郎幼时曾跟着陈老将军学过功夫，朕有意给武黎和陈柔嘉二人赐婚，不知两位爱卿意下如何？”
一刹那，原本还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顿时换成了鸦雀无声。
燕初晗瞧着眼下这安静的阵势，忍不住偷偷瞥一眼裴渊，这又是哪一出？
她又好奇地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才知道上次裴渊提及的武侍郎长什么样子。那人一身月青色的锦袍，自是清润儒雅做派，有些文人姿态。
此刻的武黎手心一紧，酒杯落在桌上，面上看不出喜怒。
而被点到名字的小姑娘，陈柔嘉，正坐在女眷的区域里。陈柔嘉则先是懵懵懂懂地满脸诧异，紧接着瞟了一眼对面的武黎，然后满脸羞红地垂下头去。
年迈的陈老将军则十分淡然，起身作揖，声音洪亮地说：“御上赐婚，老臣不胜感激。只是这毕竟是柔嘉的终身大事，还得问问柔嘉的意思。”
这时，裴渊看燕初晗一眼，燕初晗虽然吃惊但还是立刻就了然他的授意。
抿出一抹非常官方的微笑，燕初晗看向女眷们就坐的区域，温和地对那小姑娘说：“柔嘉小姐，你对陛下赐的这门婚事可有意见？毕竟是你日后要托付终身之人，你且说说你的想法。”
陈柔嘉含羞带怯地看她一眼，又红着脸低下头，颤着声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自然全听皇上和祖父的意思。”
燕初晗笑容不变，像是完成任务后等待夸奖一样地看向裴渊，裴渊则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陈老将军抱拳谢恩：“老臣替臣女柔嘉谢皇上赐婚！”
武黎抬头短促地看了一眼上头坐着的人，却发觉燕初晗的目光正落在裴渊的身上，他眼神一暗，最终还是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臣谢陛下赐婚！”
裴渊无声地笑了笑，薄唇轻启，“既如此，朕也算是成全了一段金玉良缘。”
说罢，他端起杯示意众人共饮。
武黎饮下那一杯灼人的烈酒，听着周围的人纷纷向自己道喜，尽管面上强挤出笑脸，酒桌下却死死地握紧了拳头。
什么金玉良缘，不过是幼时在那陈老手下学过几天刀枪棍棒，连人都未曾见过，这缘从何谈起？父亲被撤职，舅父也被调离京城，自己又被赐婚了一个交了兵权的老将军的孙女，日后怕是再无出头之日。
这裴渊，当真是要对他武家赶尽杀绝！
——————
酒过三巡，人心浮动。
天子地位尊贵，后宫佳丽又少，虽然有永淳公主如此绝色的美人皇上边上坐着，可底下有嫡女的朝臣依旧动了心思。
果不然，一曲舞毕，有一位看起来眉目慈祥的年长命妇开口提议：“皇上，歌舞丝竹虽好，却不若让京城与淮南的贵女们一一献上才艺，好让大家相熟一番？”
一瞬间，不少复杂的目光都探向原本正在吃白糖糕的燕初晗，吓得她差点噎着。
燕初晗有些醉了，迷迷糊糊地想：看她干嘛呀？
裴渊瞥她一眼，一遍替她顺了顺背，一边说：“允。”
小禄子心里虽诧异，但面上却不显，只是继续为裴渊添酒。
而底下的各位心中却有了想法，看来皇上虽然独宠永淳公主，却没有不再选妃的意思。更何况，后位如今空悬，皇上再怎么宠爱永淳公主，也不应当有将后位给予前朝血脉的想法。
一位看起来年纪尚小的女孩子抱着剑便上前，腼腆一笑，脆生生地说：“臣女文冉冉愿舞剑为陛下与各位助兴。”
文冉冉正是文将军的侄女。
文冉冉？
这个名字听着挺耳熟，燕初晗想。可惜她现在有点醉了，大脑锈得很，怎么努力想都想不起来这个“文冉冉”是谁。
手腕纤细，舞姿翩然，少女青绿色的纱裙在空中旋转如被雨滴砸中的荷叶，镶嵌着红宝石、缀着金丝流苏的宝剑在舞动中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光芒，青涩的面庞上有迷人的英气。
侧首的蒋容华和姚美人则心思各异，又见裴渊似乎也在看，以为他也被这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片子给迷住了。
殊不知，裴渊心里想的却是：燕初晗似乎很喜欢看这一类的歌舞表演，估计她也会喜欢现在这个舞剑节目。
燕初晗确实挺喜欢这个舞剑节目的，她撑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微醺的眸子水光潋潋。
可瞧她看得这么入神，裴渊居然生出了些不自在的感觉。
这一出贵女献艺，裴渊之所以应允，一是因为燕初晗喜欢看歌舞，二是因为春猎毕竟是京中显贵的重要交际机会。往年借春猎而结识的青年男女不少，春猎上献艺可以展示贵女们的才貌气度，说不定就能促成一门好亲事。
所以哪怕裴渊无意物色美人，他依旧答应了贵女献艺的请求。可燕初晗这一副“大度”的样子，难得地让裴渊对自己的决定感到气恼。
其实，燕初晗也不是大度。
潜意识里，燕初晗知道裴渊是不会对这些女子感兴趣的。所以她对除了女主以外的人，压根没有什么强烈的危机意识。平日里她虽也演拈风吃醋的戏码，但到底是不担心的，不过是为了哄裴渊多疼疼自己。
但是，此刻，酒精放慢了她思考速度，所以她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命妇提议贵女献艺的真正意图。
看着翩然起舞的小姑娘，她居然只能想到四个字：好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