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都到齐了,小禄子凑上前低声说:“陛下,到时辰了。”
裴渊抬手示意知晓,燕初晗闻声也放下手中的芙蓉暖玉杯,这一连串的动静都不大,可霎时间,席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即便是看似轻松的闲聊,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曾离开台上的人。
裴渊起身,离开高台。燕初晗稍稍落后两步,跟在裴渊的后面,走到了较为空旷的地带。
年轻的开国之君,剑眉寒眸,不怒自威,一身紫衣骑装将他高大的身姿衬得尤为挺拔。他眉目深刻,眼神冷戾,无可避免地让人联想到某种善于潜伏的猛兽,危险而极具力量。
燕初晗一瞬间看得有些呆了。
一旁的文将军走上前,呈上一张气势逼人的弓,道:“陛下。”
裴渊接过文将军手上的那张弓,神色冷冽淡然地下令:“将狼放出来。”
燕初晗的眸光微微一亮,和其他人一齐都将目光投向遮着厚布的巨大笼子,负责看守的侍卫应声说”是”,上前揭开笼前遮盖的布。
见了光亮,铁笼里的那只野狼瞬间焦躁了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吼叫声,直直冲向铁门,把铁门撞得砰砰响。这狼崽子可有精神了,燕初晗听说它都嚎了一夜了,今个儿居然还这么有劲。
春猎的第一箭需要由帝王射出,燕初晗紧张地看一眼裴渊,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也略略放心。
裴渊可是武将出身,百步穿杨不在话下,不必担心!
侍卫刚打开笼门,小野狼便低吼着疾冲出去,右前腿剐到了铁笼上也丝毫不减慢它的速度。等它几乎快要驰离众人的视野时,裴渊才不紧不慢地拉弓搭箭。
绷紧的弦发出尖锐的颤声,箭声轰鸣穿透空气,那野狼欻然倒下,砸在地上扬起一阵草尘。
好厉害!
一直跟着裴渊的将士们立刻拍手称好,此刻也不顾及什么君臣之礼,极为豪迈地喊道:“好!好箭法!”
燕初晗也非常捧场地大力鼓掌,星星眼看向裴渊,刚想大喊一句“陛下好厉害!”,却发现周围的女眷们都非常克制,只是用倾慕崇拜的目光投向裴渊。
感情只有她这么不矜持。
燕初晗默默地把到嘴边的话再咽下去,一秒恢复成仪容端庄的形象。
春猎正式开始!
“今日是春猎首日,朕便为众爱卿设个擂台。以号角声为集合令,从此刻到黄昏,凡今日狩猎多者,朕皆重重有赏!”裴渊将弓递回给文将军。
“谢皇上!”
文臣武将皆有上马拿弓者,或独行或成群结队地入了围场,狂风声里,角弓鸣响,豪迈之言不绝于耳,皆是意气风发热闹非凡。
待众人都散了,燕初晗才走上前,小声但欣喜地对裴渊说:“陛下刚刚好厉害!”
裴渊伸手探了探她掌心的温度,道:“这话刚才怎么不说?”
什么嘛,原来他刚刚看见了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燕初晗抿唇一笑,自然地挽上他的胳膊,笑起来眼底有清浅的光芒,“这么多人看着呢。”
言下之意是她得保持自己矜持大方的形象。
裴渊嘱咐她:“今日你就跟在朕身边,围场不比宫中,别乱跑弄伤了自己。”
“妾晓得的。”燕初晗乖乖地应下,眼神狡黠地流转,唇角微勾,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酸意说:“妾自然是要一步不离地跟着陛下的。这围场里那么多觊觎陛下美色的贵女,妾若是不好好看着,陛下要是被旁的女子勾引走了可怎么办?”
裴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不少年轻女子的目光悄悄地落在自己身上。再看看眼前这个霸道的小醋坛子,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偶尔说话时的没规没矩。
“皇上,您的盗骊已经牵来了。”小禄子身后跟着一位士兵,士兵牵着赤褐色的高头大马,颈细体壮。
燕初晗没骑过马,第一次看到这般威武的骏马,眼神里都是隐隐的兴奋,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它的鬃毛。只不过手还没碰到马,就被裴渊一把抓住,裴渊眉头微蹙地训她:“盗骊脾气暴烈,除了朕暂时还没有旁人能驾驭它,你这样会被它弄伤的。”
“知道了,那么凶做什么。”燕初晗佯装委屈地说,怯怯地想缩回手。裴渊却继续拉着她的手慢慢去碰盗骊的额头,燕初晗一愣,小心翼翼地将掌心贴在盗骊的皮肤上,生怕真的不小心惹怒了这马。
可盗骊居然没有生气,反而是轻轻蹭了蹭燕初晗的掌心。
燕初晗雀跃地小声惊呼:“陛下!快看,盗骊喜欢妾!”
裴渊也觉得惊奇,看向燕初晗的目光又带上几分赞赏,道:“倒也是稀奇,朕也是第一回见它愿意亲近旁人。”
燕初晗笑意更深,心里不禁有些飘飘然。她以前就喜欢喂猫猫狗狗,小动物缘还不错,没想到连马这种大动物也愿意给自己面子,这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好了,朕带你走走。”裴渊翻身上马,紧接着燕初晗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骤然腾空,下一秒已然坐在了马背上,靠在裴渊怀里。
虽然是第一次骑马,但燕初晗并不害怕,毕竟她可是连摩托车都坐过的人,不就是在风中凌乱嘛!她估摸着骑马的速度和坐摩托车应该差不多吧,顶多是颠一点儿。
见她丝毫不惧怕,裴渊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手执缰绳,盗骊便嘶鸣一声向前跑去。
草原的风将燕初晗的长发高高扬起,打在裴渊的肩上,裴渊低头看她又是紧张又是激动的神色,瞳孔深处有涌动的情绪。
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子,和曾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永淳公主,虽然模样并无二致,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两三年前,他曾随老淮南王进京,见过一次当时的永淳公主。
永淳公主为璃妃所生,璃妃虽为罪臣之女,但依旧因美貌而得燕帝宠爱,并诞下一位小公主。女凭母贵,小公主还得了永淳的封号,可惜红颜薄命,璃妃在小公主五六岁时便病重离世。永淳公主没了母亲的庇护,逐渐被燕帝遗忘,时常受别的皇子公主欺负,性格非常胆怯自卑。
那时候,裴渊在御花园见到的永淳公主,正被一个顽劣的小皇子泼了一裙子的墨汁,永淳公主苍白着脸却丝毫不敢反抗。顽劣的皇子和他的伴读瞧着她狼狈的样子捧腹大笑,裴渊远远地看上一眼便离开了。
他并没有英雄救美的习惯。
如今回忆起来,那时候见到的永淳公主虽然貌美,却因为怯懦而瑟缩而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全然没有如今的耀眼光芒,更不可能有如今的大胆和机敏。
裴渊揽紧怀中的女子,纵马越过矮灌木,头顶有雄鹰振翅盘旋,目光瞥到远处的一角,他放慢了盗骊的速度,低声说:“你看那边。”
燕初晗跟他一齐望去,远方树底下是两只又肥又软的灰兔子。怕把猎物给惊动了,燕初晗小小声地用气声说:“咱们要猎那两只野兔吗?”
裴渊从箭筒里抽出一根长箭,接着伸手覆上燕初晗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小手,“不是想学射箭吗?”
“诶?”燕初晗睁大了眼睛,被裴渊手把手地带着挽弓搭箭,纤细的手指按在箭身上难免有些违和。
闪着寒光的箭头就在燕初晗的视线不远处,燕初晗挽弓的手有一丝颤抖,她瞧了瞧对面那两只笨兔子,估计她若是这么一放箭,其中一只就得被射个穿孔,然后血肉模糊。
嘶——
“陛下……”燕初晗仰头看他,毛茸茸的发丝碰到裴渊的下巴,她的声音软软的,“妾有点下不了手。”
裴渊剑眸微眯,接着眉头舒展,卸了挽弓的力,低头对她说:“公主良善,自然下不了手。”
燕初晗扶着他的胳膊,将身子靠在他滚烫的胸膛上,摇摇头说:“妾算不得善良,弱肉强食乃是自然法则,只不过妾看得了狩猎的场景,自己却不敢。”
“要是这也算善良,那着实有些虚伪了。”燕初晗自言自语地说,她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圣母白莲花。
女子声音细细,被猎猎风声所掩盖,裴渊却听得清清楚楚。
“那公主可还要学射箭了?”裴渊将箭放回箭筒。
燕初晗点点头,笑吟吟地说:“自然是要学的,不过还是别拿活靶子教妾了。还有,陛下记得给我的小弓上也镶嵌好看的石头!”
裴渊轻笑,又听她说:“陛下别为了妾败了兴致,咱们也得带多点猎物回去,不能输给其他人呀。”
对了,猎物。
她再抬头望远处看,果然,那两只肥兔子早就在她说话的时候机警地溜了。
看了看她惋惜的神情,裴渊揉揉她被风吹得稍乱的头发,凝神审视四周,接着一振缰绳,朝着另一个方向纵马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