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事多,裴渊下午出宫一趟,燕初晗听了也没闹着要跟去,乖乖地待在揽月殿里养病。
待裴渊回宫,燕初晗仍在等着他一起用膳。裴渊刚进殿,燕初晗就提着裙子小跑到门口,轻轻一跃,便扑进他怀里,勾着他的脖颈嗅他的耳畔。
裴渊接住她,面色如常,“成何体统。”
燕初晗眨眨眼睛,歪着头看他,半边的侧脸雪白,娇嫩得如同饮净了晨露的玉栀,一双杏眸盈出笑意,“陛下万福。”
这般的没规矩也是裴渊一手惯出来的,他握了握燕初晗微凉的手,轻蹙眉头,“今日身体如何?”
“很好呀。”燕初晗拉着裴渊一起净手,然后两人一起进了内殿坐下。
心情似乎格外地好,燕初晗的声音轻快得像是起舞时的金铃,“下午先是陪着小如岚玩了一阵子,然后小憩了一会儿,这会儿又活蹦乱跳了。”
裴渊示意宫女可以布餐,然后对燕初晗说:“御医来问诊时可说了什么?”
“御医日日除了劝妾多歇息,还会说些什么?妾今天都快睡了五个时辰了,再睡身子骨都酥了。”燕初晗不以为意地答道,忽而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裴渊,“对了,没想到陛下昨晚居然偷看妾的画!”
裴渊瞥她一眼,然后低头舀了勺汤,抿了一口才说:“就搁在桌上,朕看不得?”
就知道他会如此,燕初晗秀眉一挑,“哼,妾下回儿可得藏好了。”
平日里裴渊都不进揽月殿的小书房,所以那儿勉强算是燕初晗独处的小天地。宫里的日子无聊,除了赏花赏月赏星星,燕初晗就只能看书做甜品了。有时候在书房看不下去书了,她就自娱自乐画些简笔画,毕竟,若是不追求什么艺术造诣,拿毛笔涂涂画画可比拿毛笔写字简单多了——好在她早就把原主的那些字画都偷偷处理了,要不然她拙劣的书画跟原主秀气的书法一比,可不就得露馅了。
裴渊状似无意地问她:“画的那些东西,都是你自己想的?”
点点头,燕初晗大言不惭地把人类智慧的结晶通通揽到自己身上,“是呀,妾每日在殿里闲来无事,成日不是琢磨甜品,就是待着书房看书,有时候书看累了就琢磨些小物件。”
裴渊倒是不疑有他,心里想得却是,除开女子用的首饰,燕初晗画的多是些实用的工具,而不是阳春白雪的山水图,没有皇室中人的清高,倒也符合他的判断。
这般想着,裴渊并不再出声,只是慢条斯理地用膳,气定神闲。
揽月殿的膳食全是依着燕初晗的口味来的,只是燕初晗如今生着病胃口不大好,除却固定的药膳,每日她用的饭算不上多。
用完晚膳,裴渊却不能久留。燕初晗心疼他每日要处理那么多枯燥无味的政务,成山一样的折子都候着他一个人,也格外乖顺地说要待着揽月殿等他。
“今日事多,莫要一直等,早些歇息。”裴渊抬手理了理燕初晗的外衣,仿佛出了殿门送他的这几步路就能把她冻病了似的。
可春夜的风到底是残留了冬日的寒意,弱风轻抚过燕初晗的发丝,伴着殿门口福纹宫灯雾一般柔和的烛火,她点点头,腼腆地说:“知道了,可陛下一定也要按时歇息。”
说着,她轻轻踮起脚,拽着裴渊的胳膊将他往下拉,附在他耳畔说:“定要回来陪妾,妾夜里自个儿捂不暖被窝。”
勾人的姿态,却是格外惹人怜爱。
裴渊眸色深深,手指轻轻摩挲她细嫩的半边脸颊,“好。”
刚要转身,裴渊才想起今日有事要告诉燕初晗,可一见到她,心思便只记挂在她的身子上,全然忘记了正事。
“适才忘了同公主说,这几日陈老将军的孙女要进宫受赏,这事儿得交给你办。”裴渊特意嘱咐,“不是什么累人的事,到时候把她宣进宫寒暄几句,权当是给你解闷。”
其余的事他都会安排专人去办,但宫中女眷必须得出面。他是逼死生父,夺权上京的罪人,顶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接进宫中供养的女性长辈了,后宫又无人,这事只得燕初晗来料理。他只能安排得更妥帖些,免得累着眼前小女人棉絮般的身子。
燕初晗却是没想那么多,一时之间甚至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发问:“陈老将军的孙女?”
不过这反应倒是很合裴渊的心意,他抬了眸子,好整以暇道:“陈柔嘉,武黎的未婚妻。朕既赐了婚,她也该进宫受赏。”
听到这,燕初晗才在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想起来那日宴席上满脸羞红的小姑娘。虽然关于武黎的人和事,燕初晗都很不想掺和,可是这偌大的后宫也只剩下她一个能当主子的女子了,她也就点点头应下,“妾知道了,妾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她这般俏生生的模样,裴渊拍拍她的手,“嗯,回殿里歇着吧。”
然后便带着一行人离开揽月殿,身影融入如墨如烟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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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病也养了快五日了,御医减了燕初晗的药,她便觉得白日里不似从前困顿。
陈柔嘉来的那天,燕初晗起得也比平日早些,早早地梳妆打扮。换上一套看起来庄重些的碧霞云纹宫袍,由着容儿替她绾了个双鬟望仙髻,华容婀娜,最是动人。
“公主,陈家嫡女陈柔嘉觐见。”隔着层层叠叠的红纱珠帘,宫女珍珠进殿对仍在描唇的燕初晗说。
燕初晗扶了扶发髻上的云脚珍珠卷须簪,轻笑道:“快让她进来。”
小姑娘陈柔嘉低着头恭敬地进殿,脆生生又娇滴滴地行礼道:“臣女陈柔嘉参见永淳公主,永淳公主万福。”
燕初晗忙上前扶起她,“不必多礼。”
小姑娘知礼地道谢,“多谢公主。”
邀她坐下,燕初晗才看清她的模样,相貌和婉,眉清目秀,着了身玉色绣折枝花的缎裳,梳着乖巧可人的双丫髻,簪着淡粉色连珠绢花,耳垂上是小巧的珍珠坠子。那日宴席两人相隔甚远,燕初晗又没仔细留意,如今细细相看,才发觉这陈柔嘉怎么看怎么有江南女子的温柔可爱,着实不像将府嫡女。
“陈小姐长得好生俊俏,如今几岁了?”燕初晗问道。
看一眼举手投足都柔情绰态的燕初晗,陈柔嘉细声细气地答:“公主谬赞,臣女刚刚十六。”
“莫要妄自菲薄。”燕初晗心道,才十六岁就要嫁人了,还是武黎这样炮灰的男配,燕初晗的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你可是陈家第一个出嫁的女孩儿?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燕初晗问道,她实在是不擅长拉家常,一时间觉得自己在人口普查。
陈柔嘉点头,柔柔地答道:“臣女是陈家的嫡长女,底下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嫡出弟妹。”
同父异母,却又是嫡出,这么看如今的陈家主母是续弦了。燕初晗了然,便客套地说:“那看来两个弟弟妹妹年纪尚小,平日里估计和你说不上话了,若是这段时间有烦心事,也可以进宫来同我说。”
陈柔嘉略一犹豫,才说:“多谢公主,其实……臣女的妹妹只比臣女小半岁,也还算说得上话。”
燕初晗略一挑眉,续弦的女儿只比原配的嫡女小半岁,陈柔嘉这配置岂不就是嫡女文女主?
陈柔嘉拘谨,燕初晗又实在是找不着话题,担心气氛尴尬,她便开门见山地说:“今日召你进宫,是为了你与武侍郎赐婚一事。陛下为你等赐婚,这是可旁人求不得的福分,可得好好贺一贺,得赏。”
陈柔嘉这才刚坐下,立刻又起身谢恩,红着小脸道:“陈家敬谢皇恩,臣女多谢公主。”
燕初晗没拦着她谢礼,毕竟这赏礼都是裴渊赏的,燕初晗不可坏了规矩,只是待她谢礼后说,“好了,谢也谢过了,让人把陛下赏的东西抬上来吧。”
这些御上赏赐的贺礼,日后都算做陈柔嘉的嫁妆。裴渊出手大方,毕竟宫里除了燕初晗一位,光是首饰都省了他一大笔钱,索性便直接赏了陈家一套上好的头面,还有不少等级颇高的珠宝玉器,金光闪闪的。
燕初晗看到里面一对金镶珠颤蝶发簪——这玩意怎么那么像她小学门口小卖铺里面的爆款弹簧蝴蝶发夹?碰一下还抖啊抖的。
“可还喜欢?”燕初晗问陈柔嘉,瞧着她这般安静,忍不住觉得小姑娘可爱,“都是内务府备下的,若是没有喜欢的,我再给你添几件。”
陈柔嘉受宠若惊地说:“臣女都很喜欢,不必再添了。”
燕初晗微微一笑,“都是女儿家的东西,一切都按照你的心意来,不必拘礼。”
陈柔嘉点点头,小手轻轻攥着手中的美人团扇,燕初晗知道她紧张,赏完贺礼后便让人上了几盘糕点。
燕初晗说:“尝尝,这都是我最近琢磨出的糕点,经御膳房改良了以后味道很是软糯。”
这回儿倒不是她吹嘘了,她以前确实没做过雪媚娘,全是凭借着以前做甜品的经验尝试了多次才折腾出了个半成品,然后御膳房又帮着改进了许多。
“多谢公主。”陈柔嘉放下团扇,拈了一块雪媚娘,袖子半掩,斯斯文文地尝了一口。
眼神一亮,她盈着一张笑脸说:“又甜又软,公主真是好厨艺。”
“这是御膳房做的,我只是提供了一个小点子。”知道其中必然有逢迎的成分,可燕初晗听了还是格外开心,又听见陈柔嘉格外肯定地说:“以前只听过别人描述的公主,今日见了公主,才知道公主这般温柔,又有这般的好厨艺,怪不得陛下这般爱重公主。”
说着说着,她垂下眼眸,语调中的艳羡之意并无遮掩,“春猎那日见过皇上和公主琴瑟和鸣,臣女很是羡慕,不知道臣女日后……”
到底还是年轻,又是盲婚哑嫁,燕初晗如何能不了解她的忐忑。
不过,有一点陈柔嘉倒是说漏了,燕初晗轻轻地挑眉,她自觉自己能得宠,跟什么温柔或者厨艺好全无关系,主要靠的还是她的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