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了药,裴渊又让御医来给燕初晗把了脉。
御医悬丝诊脉完,对裴渊和燕初晗说:“公主的热症已经好转,体内余毒比发热症前消散得更完全,容微臣稍后再开些温养的方子,三五日后公主便会好多了。”
燕初晗听后点了点头,而后道:“劳烦御医了。”
御医忙拱手道:“微臣本分罢了。”
裴渊抬手让他退下。
御医一走,燕初晗便笑着说:“陛下可听到了?御医说了,妾再喝几天药便无事了,到时候陛下可不能食言了。”
裴渊看着她这副心心念念的样子,莫名觉得她有些孩子心性。把她搁在锦被外边的那只胳膊塞回去,又抬手放下一边的纱幔,裴渊起身道:“到时候再说,睡会罢,朕晚些再来看你。”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燕初晗只好“嗯”一声表示听到了,见他转身要出去,又忍不住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对他说:“陛下莫不是又要去忙了?可千万要记得先歇息会儿。”
裴渊侧了半身,见她半个肩膀都露在被子外边,忍不住皱眉道:“乱动什么?别再着了凉。”
燕初晗气哼哼地把自己又砸回床上,小小声地抱怨:“凶什么凶,哼!”
裴渊扶额,抬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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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一位武将面无表情地候在门口,见裴渊阔步走来,他抱拳行礼道:“末将,凌镇,参见皇上。”
裴渊示意他起身,两人一起进了御书房,小禄子替二人分别添了茶,接着便阖上门在外面守着。
凌镇上前一步,步子微跛,声音是怪异地嘶哑,“皇上,末将已经连夜派人调查,京城内并无姓名音同夏烟诺的贵女,城南夏家也并无异状。”
裴渊又是一宿未睡,此时仍穿着昨日召见凌镇时所穿的衣袍,看起来倒是面无颓色,眉目凛冽。他右手食指在案桌边轻叩两下,道:“继续查,把调查范围扩大至平民,周边五城也囊括。”
“末将遵命。”凌镇点头,视线一直盯着地面的某一处,并未多嘴问裴渊所寻女子是何人,然后他又道:“除此以外,末将还有事要报。“
裴渊睨他一眼,凌镇便说:“末将昨日调查时,路经城郊一林庄,有两个农民打扮的人从里头出来,却丝毫没有交谈。瞧着有些不寻常,末将便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据说那是武家老三的媳妇戚氏的嫁妆。戚氏娘家经商,家底颇厚,其余嫁妆都是京中的铺子,土地肥沃的良田,唯独这个林庄是个收成不好的荒林。末将还查到,这林庄是那武家老三……”
“直接说你的猜想。”裴渊打断他。
凌镇道:“末将怀疑那林庄有蹊跷。”
荒林,城郊,藏兵马的好地方。
裴渊的目光落在桌案上那两摞等着他处理的折子,拿起一本翻开,漠然道:“此事让文澍去查。”
凌镇颔首,面上有狠毒阴郁之色,“末将遵命。这武家与燕复……或许仍有勾连,望皇上允许末将协助调查。”
“不必了,你去查那个姓夏的。”裴渊皱眉,不耐地把视线从折子上分他一眼,“温家已灭,旧案还未查清,你就这么闲?”
温家,已灭?
沙哑的嗓音如同砂纸粗粗打磨,凌镇咽下心头不甘,一字一顿地说:“末将明白了。”
“退下吧。”裴渊道。
“末将告退。”凌镇躬身后退,离开御书房。
从春猎结束回宫,一直到燕初晗退烧,这两日的折子堆在裴渊的书桌上像是两座小山,裴渊抿了一口浓茶,提笔在正在看的折子上批了几个字,接着又翻开下一册。
在书房里待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日头西落,小禄子斗胆劝了好几回该用晚膳了,裴渊都没放下笔。
瞧着夜幕已落,长庚星明,御膳房的人送来的食盒已经放了许久,小禄子和其他伺候的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去打断皇上工作。
可是皇上龙体安康是大事,若是累出了问题,他们都得遭殃。
好在这时,揽月殿派人来传话了。
小宫女珍珠捧着一个小食盒来了,她原先被皇上扣留在围猎营地不准随公主回宫,哭了个稀里哗啦的,中毒之事调查完后,如今回了揽月殿,又活蹦乱跳了。
“禄公公!”珍珠笑盈盈地说,“公主让御膳房做了芒果木薯糖水,特地让奴婢给陛下送来。”
小禄子如蒙大赦,赶紧把食盒接过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哎哟,公主可是帮了大忙了,陛下忙了一下午了,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咱们做奴才的劝了几次都被赶出来了。”
珍珠听了讶异地说:“陛下这么忙呀!可惜了,公主还吩咐奴婢,让奴婢转告陛下,若是不忙便去揽月殿陪她一起用膳,若是忙,也一定要吃一碗糖水,说是喝点糖水能心情愉悦。”
小禄子一听便知道劝陛下用膳的机会到了,连忙嘱咐珍珠道:“你在这候着。”
说着,他便回身走到书房门前,低声说:“皇上,揽月殿派人邀陛下一同用膳。”
只听见里面静默半分,接着有书脊置于桌面的声音,然后小禄子听见裴渊疲惫地问道:“她还没吃?”
小禄子连忙说:“公主候着您呢。”
裴渊起身,小禄子听见动静,心中一喜,推开门将裴渊迎了出来,“陛下,可是要摆驾揽月殿?”
裴渊扫一眼他手上拿着的食盒,又看一眼小宫女珍珠,问道:“这是什么?”
“回皇上,这是公主派人送来的糖水,说是若陛下不去揽月殿,也一定要喝一碗糖水。”小禄子答道。
珍珠听他说得不全,连忙补充道:“公主说喝点甜的能让陛下心情愉悦。”
裴渊嘴角轻抿,勾出浅浅弧度,“那便一齐带回揽月殿,走。”
“来人!摆驾揽月殿!”小禄子喜笑颜开,心道这永淳公主真是个有心人儿,难怪能得圣宠。
御书房到揽月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便是这一小会儿,裴渊已经在驾辇上浅眠片刻,等踏进揽月殿时,他看起来已不似先前疲惫。
可燕初晗只看一眼便知道裴渊压根没听她的劝,肯定是一直在忙,他一进门,燕初晗便拽着他的袖子,踮着脚凑近他的脸左右瞧瞧。
裴渊扬眉,纵着她离自己这样近,问她:“看什么?”
燕初晗退开一步,暖色调的烛火照在她的桃花面上,看不见病弱的苍白,她灵动狡黠地一笑,声音像是掺了蜜糖一般地甜,“看陛下为什么没有以前那般俊朗了。”
裴渊哑然失笑,伸手揽了惯会作弄他的小女子,把她按回早已布好饭菜的小桌上,似笑非笑地问她:“怎么,嫌弃朕?”
燕初晗默默地把椅子挪远了半步,声音又娇又俏地说:“妾哪敢呀。”
裴渊好笑地瞧着她这副作态,在他面前,恐怕没有这女子不敢浑说的了。
大抵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燕初晗格外放肆地用水灵灵的杏眸上下打量他一圈,而后用效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搁在小桌上,歪着头瞧他。
“只不过,陛下本就比妾大上好几岁,这般操劳疲惫,磋磨了陛下这原本的好皮相,而妾却是依旧花容月貌。若是日后,妾与陛下站在一起,被别人说是——老、牛、吃、嫩、草,这可怎么办呀?”
一旁伺候的下人们又是觉得永淳公主这话大胆,又是觉得皇上被这般调戏实在好笑,但又没胆子表现出来,个个儿都憋得面皮直抖。
裴渊也险些气笑,他也不过大了燕初晗四岁,怎得就称得上老牛吃嫩草了?
虽然知道燕初晗是变着法儿地劝自己歇息,可这话也着实气人,裴渊沉着声说:“那可真是难为公主了。”
燕初晗见好就收,格外识趣,殷勤地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在用膳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交谈,裴渊甚至还难得地体会了燕初晗一次格外用心的伺候——为了督促裴渊多吃点,燕初晗几乎全程都在给他添菜,殷切的小模样看在裴渊眼里,尤其地妥帖,妥帖到裴渊比平日里还多吃了半碗饭。
小禄子心里直呼:公主真乃神人。
用完晚膳,又到了燕初晗喝药的时候,裴渊瞧着那两大碗汤药还想着,哄着这小祖宗喝药又是一番大工程,没想到燕初晗这一回儿居然没闹也没央着他来喂,反而说自己一定喝,而且要主动喝。
“不过,妾有一个条件。”燕初晗伸出一根莹白如玉的指头,然后又用那根指头戳了戳裴渊的肩膀。
裴渊就知道她不会让自己省心。
燕初晗仰着下巴,血腮上氤氲着一片醉红,生动得像一只小狐狸,“妾若是自己乖乖把药喝了,陛下今晚便哪儿也不准去了。”
裴渊沉默——这听起来倒是一门好交易。
见他不应声,燕初晗又往前凑了凑,带着温软和暖的女儿香气,“好不好嘛,妾连蜜枣牛乳糖都不要,只要陛下答应妾。”
越是如此,裴渊越是想逗她,“可朕还有折子没看。”
燕初晗小嘴一撇,整个人都凑到裴渊身边,柔弱无骨的小手抱着他的胳膊摇,使出了毕生的撒娇功力,“那就把折子送来揽月殿看嘛,不过只能看一小会儿,妾要监督陛下按时休息。”
这属实是遭不住,裴渊把小手作乱的美人一把捞进怀里安心坐着,“行,都依公主。”
这话说出口,裴渊只觉得自己是个十足十的昏君。
果真,美色碰不得。
燕初晗一听便嘴角噙笑,得意地端起一碗汤药,一鼓作气地就给自己灌了一口。
“咳、咳!”
然后燕初晗就把自己给呛着了,眼角都泛着可怜的泪光,裴渊叹着气拍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那股昏君的自觉消失了,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个毛躁小丫头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