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点喝,急什么?”裴渊接过她手中的玉碗。
看着裴渊自然地舀了一勺汤药喂到自己嘴边,燕初晗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然后抬眼去瞧裴渊,“这可是陛下主动喂的,妾喝了,陛下也不准走。”
裴渊神色淡淡地瞥一眼她,隽秀的剑眉微微挑起,“自然。”
燕初晗垂下眼笑了,乖乖地把勺里的药喝干净,直到两碗药都喝完,她也的确忍着连一声苦都没喊,不过最后还是贪食地含了蜜枣。
“皇上,折子都给您搬来了。”小禄子进殿禀报。
裴渊起身,燕初晗也跟着裴渊去了小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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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殿的小书房布置得秀气雅致,缠枝牡丹翠叶熏炉中荳蔻香气缭绕,鹤形灯上燃着明亮的烛火,几乎处处有花枝点缀,书桌上干净整洁,连白玉镇纸都是憨态可掬的鹌鹑形态。
知道没法硬劝裴渊歇息,毕竟他是皇帝,统治着疆域辽阔的国家,勤政是他的职责,燕初晗只能安静地陪着他——案桌前,裴渊专注地看着折子,燕初晗则坐在小榻上看一本关于手工业的书,也十足地投入。
这本书的性质有点儿像《天工开物》,只不过体量和范围远比不上后者,只是较为具体地介绍了农具、兵器和一些舟船的结构。燕初晗穿越前就是动手达人,理工科学得也好,可看了这本书还是觉得古人的智慧实在是伟大,这些工具的设计极为精妙。
她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拿指尖在小几上写写画画,有搞不清楚的地方甚至还做起了该死的受力分析。这一边她看得正起劲,另一边裴渊正放下折子,端起浓茶喝了一口。
裴渊一抬眼看,就看见燕初晗看着书蹙眉,手指在软榻上的小几上比划。
“在看什么?”裴渊蓦地出声。
燕初晗一愣,抬头和他对视,丝缎般的黑发极服帖地搭在肩上,露出莹润白皙的耳垂,她举起正在看的书,昏黄烛光融化在她潋着水光的杏眸里,晕出一抹暖洋洋的亮,她说:“在看怎么造小弩。”
“公主倒是兴趣宽泛。”裴渊看着她眼底的水光,仿佛那荡漾开来的水波径直淌进他的心里。
晚风拂过窗前枝叶,婆娑树影和皎洁的月光一起晃动,映在裴渊棱角分明的脸上,几点碎影倏地掠过他浓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最后是单薄的嘴角。
燕初晗略一怔,茫然地眨眨眼,意识到自己居然不合时宜地犯起了花痴,忙拿那书挡住自己半张脸,用鹿瞳一般的黑眸瞧着他,说:“妾觉得这些设计得挺精妙,看着有意思,所以感些兴趣。”
裴渊眼中映着的灯火忽明忽暗,他道:“朕知道公主确实钟爱兵器一类。”
兵器?
燕初晗懊恼地用书脊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她怎么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立刻端正坐好,白皙的双手交叠于膝上,脸上带着诚恳的微笑,燕初晗一本正经地看着裴渊说:“妾不是对兵器感兴趣,只是对机关之类的设计感兴趣!妾发誓,之前向文将军讨要什么设计图,全是为了让陛下关心关心我罢了。臣妾对别的男子毫无兴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啊!”
倒是丝毫没有担心裴渊不相信她,眼底的笑意和语调里的俏皮显而易见,裴渊瞧着她这般主动坦白,彻底没了脾气,“当时不是连小弓都不要了吗?”
燕初晗怂怂地缩了一下脖子,“那现在妾能反悔吗?”
她垂眸迅速在手上那本书上翻了几页,然后把书翻过来,用印着内容的那一面对着裴渊,好不可怜地说:“妾还是想要一把,若是陛下没空,妾自己也可以照着设计一把。”
裴渊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远远地就看请她翻开的那一页上面正详细地画了一把弓的构造,还仔细地拆解成好几个细节图。
他搁下手中的笔,眉梢微动,“朕还真是低估了公主的能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机关器械也擅长。”
燕初晗看他搁下了笔,知道他是暂且休息片刻的一意思,立刻就把手上的书朝小几上一丢,自己哒哒哒地小跑到裴渊身边。反正没人在书房内伺候,她就格外没规矩地硬把自己挤进裴渊的怀里,香软的身子像是没骨头似的挂在裴渊身上。
一只手按在裴渊的腕上轻轻替他揉,燕初晗毫无愧疚地说:“那个······其实······妾其实在琴棋书画上毫无造诣。温皇后并不管教妾的学业,妾幼时贪玩,不爱学习,所以连毛笔字都写不端正。那日也不过是不想落了下风,妾才那般说。”
裴渊眼中有不知名的情绪闪过——即便永淳公主生母早逝,温皇后不喜,但身为公主,自然是要和皇子皇女一起读书教习的,怎么可能连字都写不端正呢?这理由,太过牵强。
至于“毛笔字”,这又是什么不伦不类的叫法?
裴渊眉间微蹙,眼中似有深意,“公主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燕初晗眼波流转,微微仰头看他,唇角的媚意和上扬的弧度一齐加深,那只轻轻帮他揉腕解乏的柔荑小手顺着他的掌心下滑,用指尖似有若无地撩拨,声音是猫儿一样的娇气,“那陛下,可要治妾的罪?”
细腰被掐紧,燕初晗得意地一笑,就听见裴渊醇厚的声音,“既然连字都写不端正,那便罚公主日日抄两页书吧。”
燕初晗傻眼了,又委屈又好笑地撇开了裴渊的手,气哼哼地抱怨,声音像羽毛一样软,“妾又不必科举,写得一手好字又做什么?”
有意试探,裴渊语调平静:“且先让朕看看公主的字有多不端正。”
感受到裴渊放在她腿侧的手,燕初晗脸颊轻轻发烫,还以为他有多正人君子呢,还不是个假的柳下惠。按着他的手臂,燕初晗朝桌案的方向挪了挪身子,温香软玉在怀里这般不安分地动,裴渊眸色更深。
燕初晗左右看看,从桌上拿了一张空白的宣纸,挽了挽袖子,拿起刚刚裴渊搁下的那只毛笔,提笔随手写了一行小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裴渊瞧着那确实是歪歪斜斜的字,和这一句才情卓绝的诗句,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汹涌——永淳公主不可能连字都写不端正,可是若是自己怀中的这个女子是个连字都写不好的草包,又怎么可能写得出这般诗句?
裴渊声音低沉,“公主诗才过人。”
燕初晗一愣,他该不会以为这是自己写的吧?
可不敢抢了大才子的功劳,燕初晗嘴比脑子快地连忙否认:“不是不是,这诗不是妾写的。”
裴渊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女子地侧脸,问道:“那是何人?”
“这诗是······”
说到这,燕初晗卡了壳,眼神也不禁开始躲闪,小手下意识地攥紧——完蛋了!她刚刚怎么没想到?裴渊可是饱读诗书之人,这般名句若是他没听过,那么估计这个世界里压根就没有元稹这个人!
裴渊看着她紧张的小模样,剑眉不由得微蹙,脸色也阴沉下来,“难道这诗句是何人赠你的?”
燕初晗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赶忙摇了摇头,搁下笔,然后侧首看着裴渊难看的脸色。格外欲盖弥彰地现编:“没有没有!陛下莫要误会,这······这其实是妾无意中在一本杂诗录里见过的,觉得好便记下了。”
裴渊仔细分辨她的神情,两人沉默了好几秒,他才道:“确实是好诗。”
燕初晗松了口气,内心念叨着自己还是别随便展示自己九年义务教育的成果了,太容易惹祸了,还是当一个没文化的小草包合适。
裴渊看着她几乎把情绪都写在脸上的模样,唇角轻轻抿出一道愉悦的弧度:“只是公主这字确实是不甚雅观,朕书房里有不少帖子,明日遣人来送给你。”
跟她计较什么呢,即便是有秘密,又如何?
还不是只能永远待在自己身边。
燕初晗见他不肯放过自己,泄气地说:“真的要练字啊······不练不行吗?”
“不行。”裴渊把她的手放在笔杆上,然后用自己的手掌包覆她的小手,带着她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她的名字,“到时候你连账本都写不整齐,岂不叫人笑话?”
燕初晗疑惑,“账本?”
裴渊道:“蒋、姚二人都已不在宫中,除了公主,没有旁人能负责宫中账务。”
燕初晗轻轻颔首,无奈道:“这······说的也是。”
裴渊所说的话,若是教其他人听见了,可都得心中一震——这是让燕初晗这前朝公主来主持中馈的意思!
可穿越来的燕初晗对此并没有那般机敏,只是以为没人负责宫中账务了,所以她得顶上。裴渊看着燕初晗波澜不惊的模样,便知晓她全然没体会到深意,心中更确定自己的判断。
裴渊眸色深深地看着无知无觉的燕初晗,想起昨日文澍禀告的情报,心里慢慢筹谋——再过些时日,待他将燕复擒获,无论她和燕复有无关系,到时候她都不必再警惕,也不必再这般掩藏自己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