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煦，春色正好。装饰华丽的伞帐下，有三五女眷凑在一起，用团扇半遮面庞地闲聊，眼角是按捺不住的欣喜。
“听说了吗？昨夜，那个什么公主终于把皇上给惹生气了。”
“一大早就听说了，据说皇上把桌子都掀了，根本没宿在她那，今天她还称病不出来见人。”
“病了？怕是没脸见人吧。她算什么正经公主？哼，一个前朝余孽，凭着一张狐媚子脸勾引皇上罢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猜啊……八成是因为贵女献艺的事儿。昨晚上装得倒好，没想到也是妒妇一个。”
“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肯定是在皇上说了什么酸话呗，让皇上心烦了。”
就在她们聊得正起劲的时候，蒋容华和姚美人结伴走了过来，蒋容华一身靓丽的桃红色，妆容也艳丽，姚美人则看起来清淡得很，杏黄色的长裙外罩着薄纱。
贵女们见她俩来了，都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娘娘。”
“不必多礼。”
蒋容华扶了扶发髻上的玉簪，斜靠在桌上，姚美人见她不落座，也跟着站在一旁，蒋容华笑问：“贵女们在聊些什么呢？远远听着，便这样热闹。”
贵女们左右看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半天其中一个胆大的才压低了声音说：“咱们正……好奇昨夜皇上为何发怒呢。”
听罢，蒋容华嗤笑一声，眼神从坐着的各位贵女面上一一扫过，意味不明地说：“这关于皇上的事，贵女们还是莫要议论了，免得有心人听见，惹祸上身。”
“是。”许是因为这话听起来警告意味太强，贵女们听罢，心思各异。
姚美人笑得温柔，跟着打圆场：“贵女们莫怕，姐姐心直口快，好心提醒罢了，大家倒也不必多想。”
蒋容华秀眉一皱，瞥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说罢，她便不耐烦地提裙告辞，姚美人丝毫不觉难堪地给各位贵女赔了个笑脸，忙不迭地赶上去。她故作不解地问：“姐姐，这样急是去哪儿？”
看都没看她一眼，蒋容华冷哼一声：“去看看公主，瞧瞧她到底是病了还是醋得脑子坏了。”
两人就这样风风火火地进了燕初晗帐中，皇上果然不在。燕初晗正一个人裹着银锦披风倚在软榻上，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披散在肩上，脸色素白，眼角泛红，巴掌大的小脸上却没有泪痕。那双清澈如洗的美眸正定定地盯着小桌上摆着的汤药，一碗看起来就很苦的汤药。
无论看多少次，蒋容华还是会叹气，永淳公主有这样美这样勾人的一双眼眸，当真怪不得皇上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燕初晗见她们来，就吩咐珍珠和容儿摆茶上糕点，一双可人疼的杏眸里有浅浅的笑意，纤细温润的玉腕微微撑起身子，然后自个儿把那汤药往远处推了推，用听起来格外疲惫的嗓音说：“你们怎么来了，来，快坐。”
蒋容华也不客气，简单行了个礼后，便坐在了软榻的另一边，姚美人则坐在容儿搬来的软椅上。瞧一眼燕初晗孱弱易碎的模样，蒋容华说：“听说公主病了，我和姚美人来瞧瞧你。”
“嗯……身子有点不大舒泛。”燕初晗一宿没睡好，眼睛也是肿的，脸色苍白得看起来的确像生病。
但其实，她并不是生病了，她就是想找个由头躲在帐内不出去，她暂时还是不太敢面对裴渊。她想等裴渊慢慢自己消化了裴绘离世的真相，等他不那么生气了，自己再出现在他面前。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
蒋容华看着小桌上那碗汤药，端起来感受到汤药还是温热的，她问：“生病了怎么不把药喝了？”
燕初晗神色复杂地看着那碗药，因为她实在不太想喝。
那并不是这次称病后随行御医给她开的药，而是裴渊特地为她安排的，她每天早上都得喝的，避子汤。可是昨夜裴渊根本没留宿她这儿，难不成这汤药跟现代的短效避孕药一样，需要日常服用？
可是药太苦了，她心情也不好，眼睛也疼，裴渊又那么凶……燕初晗简直能给自己找一百个就是不想喝药的理由。
她勉强对蒋容华笑笑，拈了一瓣糕点塞进嘴里，慢吞吞地咽下去才说：“太苦了，不想喝。”
一旁的姚美人轻笑：“公主娇贵。”
燕初晗看了姚美人一眼，瞧着她温驯的模样，心里却又想到原文里她给原女主下毒的事，燕初晗不大敢同她打交道，也只是礼貌温和地对她笑一下。
蒋容华听她这个理由，挑眉道：“真的假的，你还敢生病不喝药，不怕皇上怪罪？该不会在跟皇上赌气吧？”
说着说着，蒋容华就直接跪在软榻上向燕初晗倾身，越过小桌，直接伸手摸了摸燕初晗的额头：“也没发烧啊，也不见你咳嗽。”
姚美人说：“公主可能只是宿醉，头晕体虚。”
蒋容华无情揭穿：“公主是在装病吧。”
“……”燕初晗真的很想劝蒋容华委婉一点，给她留点面子…… 算了算了，蒋容华只是性子直，总归是个没心机的。
蒋容华抱着手靠在软枕上，揶揄道：“得了，肯定是装病。今早上，大家都传遍了，说你昨晚因为贵女献艺大发横醋，惹得皇上生气，都没宿在你这儿，所以你就觉得没脸见人，就对外称病。”
“……”
她真的很想大喊一句：不信谣，不传谣！
罢了，随他们怎么想。
至于大发横醋，这个锅她就背下了——昨晚上喝得太多，又发生了太多事情，直到今天早上，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对劲——贵女献艺可不就是变相选秀了吗，也就是她，傻气得很，丝毫没反应过来，还看得津津有味。
虽然她倒是不担心裴渊会看上哪位贵女——毕竟这些贵女都不是原女主——但她心里头还是不舒服，她承认，她还是有一点点介意这么多女人如狼似虎地盯着裴渊。
真的只有一点点介意而已。
“别不说话啊，她们说得是不是真的啊？”蒋容华看着她变化多端的表情，催促道。
“也可以这么说吧。”燕初晗咬牙切齿地背下这口黑锅，不过，被这么调笑几句，她倒是精神了不少。
“怎么回事，真的因为贵女献艺的事吃醋啦？”
“也不全是……”燕初晗眨眨眼，指尖触到手腕上冰凉的青玉镯子，细细摩挲了一下，才轻轻颔首道：“算了，差不多吧。”
蒋容华一副了然的表情，说：“这有什么值得吃醋的，他是皇上，三宫六院也是早晚的事。”
燕初晗眼波一动。
“再说，即便他不是皇上，天下男人又有哪个不花心的？我今日还瞧见了……就是我之前同你们提及的竹马，他身边就跟着个小姑娘。”
嗅到八卦的气息，燕初晗饶有兴趣地托腮问道：“谁呀？”
蒋容华翻了个不易察觉的白眼，端杯自饮，“不告诉你。”
燕初晗的八卦心得不到满足，只好可惜地撇撇嘴，生动的表情终于让她看起来没那么苍白，脸颊上泛起暖暖的绯红。
至于蒋容华的小竹马，燕初晗听她说过一点。
蒋容华和姚美人是一齐进的王府，她们都是裴渊的母妃为他安排的妾室，然而裴渊常在军中，压根没碰过她俩，即便搬到宫里来住后，也是如此。
深宫寂寞。曾经有一次，在燕初晗的揽月殿里，蒋容华一边吃着燕初晗做的菜，一边喝着燕初晗酿的果酒，还一边借着醉意笑着说自己的竹马，说她的父亲为了攀附淮南王，如何不顾她的青梅竹马之约，逼着她给裴渊做妾。
怪不得，除了当时书房外一遇，燕初晗再也没见过蒋容华有什么邀宠的动作，大约也是因为心里其实还有记挂的人。
那时候，燕初晗也听得伤怀，惋惜于蒋容华这些年蹉跎的年华，她也醉眼迷蒙地拉着蒋容华的手，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一定要让他等你。一定。”
——只要你的竹马等着你，你们以后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因为只要裴渊遇到了原女主，她们，就都可以离开了——或者说，她们就都不得不离开了。
那时候，蒋容华端着酒杯不解地看着燕初晗，她听不懂燕初晗那句“你一定要让他等你”的意思，也看不懂燕初晗看起来比自己还要伤心的情态。
如今，燕初晗想起当时的情形，免不了觉得自己丢脸，明明两个人就喝了那么一点酒，就醉成那副样子。
“公主可别再同皇上置气了，这会儿这么多青葱般的年轻女子，可都卯着劲地想跟皇上搭话呢。我和姚美人自是不指望能得皇上的青眼了，公主你可莫要松懈，切不可让人乘虚而入，再来个不好得罪的主儿压着我俩。”，蒋容华出声打断了燕初晗的回忆，为了把话题从自己的竹马重新转移到皇帝身上，她一本正经地如是说道。
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把这句话来回地想了两遍以后，燕初晗终于发现了：难不成，她看上去很好得罪吗？
只不过，她却也不是在跟裴渊置气——她就是纯粹地，有点怕。
但此刻，燕初晗也只能顺着蒋容华的思路往下走，密如鹅羽的长睫低垂，遮掩住眼底的思绪，小声嘟囔：“那他都不来找我，我才不要去找他呢。”
听她这么说，姚美人也忍不住轻笑，蒋容华则给了她一记嫌弃的眼神，燕初晗完全知晓那眼神的含义：怎的这样矫情？
蒋容华伸手拿走距离燕初晗最近的那块点心，“那到时候看到别的小姑娘缠着皇上，公主可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