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一直坐在屏风后面,听着日后要成为她的夫君之人诉说自己如何爱裴绘,听着他如何维护裴绘,饶是早就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温玉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自打出生起,就注定了要嫁给燕复,只因为她是温家的嫡女,是温皇后的侄女。她说不清自己对燕复的感情,或许跟燕复对自己的感情一样,他们是无可分割的亲人,血脉和权势将他们紧紧束缚在一起,就算不是男女之爱,她终归是依恋燕复的。当她听到燕复想让裴绘当温家养女,日后让她和裴绘共事一夫时,她到底是难过的。
她怨燕复的狠心,丝毫不顾及自己。
可是她却并不是嫉妒,她并不嫉妒裴绘能得到燕复的爱。
作为温家的女儿,她注定要跟姑母一样,只需同丈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再多的深情,她给不了,也不需要。
话本里的爱情故事,她很小的时候就不敢妄想。她以为燕复和自己一样,或许不那么奢求爱情,可是燕复却爱上了裴绘,爱上了他父皇的女人。
燕复维护裴绘,裴绘依赖燕复,温玉摸索着冷硬的瓷杯,心底却有什么东西悄悄地软化了。
她忍不住想到幼时的玩伴,说来可笑,她都长这么大了,居然还是那么喜欢那个林家的小公子。她凄惨地笑了,林小公子早就死了,林家统统都死了,死在了她们温家手里——带着她年少的心动,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
或许,自己该成全燕复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心动一次太珍贵。就算自己得不到了,也该让表哥试一试。
这样恍惚着想,眼泪像是止不住一样,温玉决定帮一帮自己这个最亲近的表哥。
所以,在温皇后下令杖毙裴绘时,温玉才违抗了不准她出面的命令,走到表哥燕复身边,轻轻地跪下,哽咽着说:“姑母,真心难得,您就成全表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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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婉婉道来,营帐里的烛火越燃越妖异。
“温家势大,在后宫里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一位妃嫔,并不是什么难事,连皇上也不会深究。”
燕初晗抱膝坐在床铺的一角,声音细细地说:“皇后本来是要杀了裴绘以绝后患的,但是温玉最是心善,她跪下求温皇后饶裴绘一命,甚至提出让裴绘假死出宫,皇后气得甩袖而去。”
“温皇后是最疼温玉的,甚至胜过自己的亲生儿子燕复。为了替他们求情,温玉跪在殿内整整两个时辰,温皇后心疼温玉,最后才松口。”
“那为何绘儿还是出事了?”裴渊攥紧拳头,青筋暴起,面色阴沉地坐在茶桌前——他被燕初晗赶下了床,没错,是被赶下去的。燕初晗怕他听了裴绘的事后,迁怒于她甚至伤了她,他若是不离她远一些,她什么都不肯说。
燕初晗闭了闭眼,惋惜地说:“因为燕帝。”
裴渊捏紧了茶桌的边角,用力得指尖发白。
“温皇后本想在东窗事发前将裴绘送出宫,可是没想到燕帝早已发现了此事。燕帝虽然怒极,但父子共妻的皇家丑事不能败露,他要求温皇后杀掉裴绘,他不容许女人的背叛。”燕初晗越说,声音越小。
裴渊声音冷得令人生寒,字字似箭,“所以温皇后反悔了,还是让绘儿以思乡抑郁的名头,孤零零地死在了异乡。”
“是……”被裴渊的冷戾刺得不住颤抖,燕初晗艰难地说,“温皇后哄骗裴绘服下了假死药,告诉燕复她三天后便会醒来。可是三天后,裴绘依旧是毫无生息,而燕复此刻被派出京城督案,根本回不了京。”
“温玉先反应过来裴绘的异常,可是彼时已经回天无力。”燕初晗轻轻哽咽,悲伤到了极致便是愤怒,“明明是燕帝和温皇后联手杀害了裴绘,可是燕复这个无能的贱人,居然把错全部推到了温玉身上!”
“他认为温玉求情不过是温皇后安排的一场戏,让温玉给他留一个善良的假象,然后再由皇后当恶人铲除裴绘。因为,对于温玉而言,裴绘终究是潜在的威胁。”燕初晗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溢出,她实在太心疼温玉这个傻女孩了。
“咣当!”裴渊压抑不住心中的狂怒,胸膛急促地起伏几下,红木茶桌直接被他内力震裂,桌面的茶具更是碎了一地,一片狼藉,茶水在地面流淌成狰狞的形状。
燕初晗被巨大的砸击声吓得抽泣都顿了一顿,她攥紧了床幔,恨不得当个鸵鸟把脑袋藏起来。
原来裴绘居然是这样死的!
裴绘离家时还不足十三岁,死的时候也才将将十五岁。淮南王不爱她,燕复护不住她,就这样让她被燕帝和温后害死,连自己这个兄长也是无能至极——就让她年纪轻轻地死在这深宫之中!
裴渊恨燕帝,恨燕复,也恨温家,更恨自己!
“皇上,可是什么东西碎了?可要奴才进去收拾?”帐外的小禄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滚!”裴渊震声道。
燕初晗大气不敢出,裴渊也久久没有出声,直到燕初晗止住了眼泪再抬眼看他,她才发现裴渊的手在流血,不知是断裂的木材还是破碎的瓷片割破了裴渊的掌心,殷红的血滴顺着指尖滴落,而裴渊却像是无知无觉的模样。
她盯着裴渊的手,想要劝他去包扎,可还是恐惧占据了上风,安安静静地不敢动弹。
感受到女子的目光,裴渊缓缓看向对方,眼神凛冽,“多谢公主告知关于绘儿的事,这事朕查了许久都没查出线索,可见温皇后做事滴水不漏,那么……公主又是怎么得知此事的呢?”
果然!
燕初晗指尖一颤,她就知道裴渊这人会怀疑自己,她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眼神躲闪道:“是……温玉告诉妾的,妾是温玉最好的朋友,她自然不会瞒妾。”
这话,裴渊一个字都不信。
且不说他怀疑燕初晗压根不是真正的永淳公主,即便是永淳公主本人,恐怕也不知道裴绘之死这桩皇室秘辛。
永淳公主是罪臣之女,虽然温玉一向把她当亲姐妹对待,可温皇后根本看不上她,不可能因为温玉待她好就把她当温家的人。若是永淳公主知道了裴绘和燕复之事,依照温皇后的手腕,永淳公主早就命丧黄泉。
裴渊起身,一步一步靠近燕初晗。
燕初晗一个激灵,跪坐在床边,伸出两只手把床幔一拉,把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你不要过来啊!”
裴渊脚步一顿。
“陛、陛下,妾知道的可全都说了,陛下居然还怀疑妾,妾真是伤心死了!”燕初晗这个时候居然装不出哭腔了,别扭做作地哽咽了两下,她继续说:“妾太伤心了,不想见到陛下,陛下请走吧!”
这大晚上的,她可承受不住裴渊的怒气。
裴渊脚步一顿,原本的愤怒和疑虑被燕初晗这无赖的一闹给硬生生打断了——自己到底是怎么把她纵容成这个样子?把自己赶下床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赶自己走?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裴渊俨然用了朝堂上的气势,吓人得很。
燕初晗深吸一口气,仍是不敢把床幔揭开,隔着这层纱低低切切地求饶:“陛下走吧,妾怕得紧。”
裴渊眉心突突直跳,明明是告饶的话,裴渊怎么听怎么觉得她理直气壮。
可她那副怕人的模样也实在可怜,估计今晚哭得眼睛都红成兔子眼了,明早还不定怎么肿呢。裴渊不想把她逼得太急了,而且他现在自己的心情也乱极了,理智岌岌可危——燕初晗坦白的真相对他来说实在是冲击太大,直到现在他都觉得那股血气冲在头顶压得他喘不上气。
裴渊下颚线条紧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努力地定了定神,哑着声音说:“好好歇着。”
听到他转身离开的声音,燕初晗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想起什么,小小声地提醒道:“还有……陛下要好好处理手上的伤口。”
裴渊没有丝毫的停顿,掀帘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