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初晗这才松懈下来，敛眸走到裴渊身边，轻叹着和缓了语气，对裴渊说：“咱们让人带那孩子到后面的马车里吧。”
一个打扮成下人的将士收到裴渊的示意，快步上前，走到还跪趴在地上的男孩身边。
只要一动弹，浑身的伤就将他的神经狠狠撕扯，听到那孩子用破损的喉咙发出含混痛苦的声音，燕初晗顿了一顿，却没有回头看。她对着裴渊浅浅地笑一下，道：“咱们回马车上吧，夜里有些冷了。”
裴渊把人拉回怀里，探得她的手一片冰凉，猝然皱眉，径直把人揽回马车上，厚重的车帘将春夜的寒气隔绝在外。
慢慢地暖了起来，燕初晗乖顺地窝在裴渊怀里，纤柔的双手从他的袍下从穿过，环着男人劲瘦坚实的腰身，贪心地索取他身上的热量。裴渊看她这般安静，轻轻地将盖在她藕色烟裙上的小被往上再掩掩，声音温和，“在想什么？”
燕初晗仰头看他，发丝微动，煞有介事地说：“妾仔细地回想了方才那女人的言语和神情，觉得可能并没有妾一开始猜想的那么糟。”
裴渊看她神情认真得可爱，放在她肩上的左手忍不住捏了捏她窄薄的肩骨，问道：“公主是如何想的？”
燕初晗略一思索，斟酌道：“一开始，妾便觉得不大对劲。若是想要讹诈钱财，也该找个白天有人的街道，这大晚上的来车队前讹诈，若是碰到个比她还不讲理的主儿，压根理都不理他们，他们这样恐怕连一点好处都讨不着。”
“所以妾原本担心……咱们的行踪走漏了风声，他们是来行刺探之事。”这般说着，她忍不住咬了咬下唇，停顿数秒后，又继续分析起来，“可是妾瞧着，那孩子被弄成……那样子，虽然她非要把那孩子卖给咱们，不免让人怀疑是塞进来的小细作。可那孩子若是真如她所说，又哑又断手的，估摸着也成不了什么事。”
她看向裴渊沉静的眸子，缓缓却又不大确定地说：“所以，妾疑心她是略卖孩童的人贩子。”
如此狠心，燕初晗直觉他们绝对不会是亲母子。
裴渊推测得也和她大致相同，只见他淡然自若地说：“朕已经派人去查了，公主不必担忧。”
没有人能比裴渊更可靠了，燕初晗说：“好，陛下要谨慎些。”
只是她秀气的眉头还因为方才的沉思而蹙着，裴渊淡笑着抬手揉开她的眉心，温热的掌心触到她额前的碎发，“倒是今日第一回见你这般。”
燕初晗主动用润盈如玉的脸颊去蹭他的掌心，像只小狸奴似的，懒洋洋地问他：“哪般？”
“第一回瞧着妾这般恶毒刻薄？”声音也像猫儿似的娇软，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
顺着她柔和的面庞曲线向下，裴渊的指尖沿着她小巧的下颌打转，抬了她的下巴，裴渊眼中划过一抹浅淡的笑意，慢声道：“的确如此。”
燕初晗似嗔怒般地看他一眼，下巴仰得更高，昂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略不满地说：“怎么，陛下吓着了？”
她先前那般倨傲倒是处理得极好。先是懒得同泼皮浪费口舌，想要息事宁人的退让，接着是被对面得寸进尺给惹恼的尖刻态度，还有那点儿高高在上的不屑，裴渊一幕不落地都看了进去。比起在他面前连谎都圆不好的窘态，瞧着倒是演技高超多了。
伸手到她颈后，将人带得离自己更近，胸膛低低震动几下，声音也带了轻轻的沙哑，“只是觉得有趣。”
本还不觉得如何，听他这么一说，这会儿燕初晗倒是气得脸颊泛红，“有趣？陛下莫不是在嘲笑妾？”
裴渊揉揉她的颈侧，“抱歉，不知不觉把实话说出来了。”
燕初晗气得用拳头砸他，却被他轻松握住，裴渊低低地笑两声，把生气的小女子抱在怀里，低声哄了两句。温热的气息呵在她的颈侧，熏红了一片白皙的肌肤，她挣不开，又是羞又是恼地松了力。
闹了好半天，燕初晗又想起来，问裴渊：“对了，那孩子该怎么处理呢？”
裴渊看她，狭长的剑眉一挑，淡声说：“人是公主要留下的，公主看着处理就好。”
确实是她要留下的没错，那孩子都伤成那样了，她原本硬着心肠跟自己说万不可招惹多余的麻烦。可是她看见，那泼皮女人直接就扯着那可怜孩子断了的手，硬生生地就把人往下拽，她还是吓得不轻。
她轻轻叹气，“先看看吧，伤成那个样子，真是可怜。”
似乎忘了刚刚是怎么把人惹恼了的，裴渊又揶揄道：“刚才瞧着公主还是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
燕初晗气哼哼地瞪他一眼，却是气势不足，看起来倒是有些委屈的意味，她轻声说：“本来是想狠狠心，少些隐患的……妾也不敢多瞧，若是那孩子真的是个蓄意安插进来的小细作呢？到时候好心错付，岂不伤心。”
马车里头话正这般说着，车帘外便听见一阵稍快的马蹄声，接着是一个男人的低声禀报：“公子，刚刚那个小孩的伤势大夫已经查明了。”
燕初晗也听得分明，刚想从裴渊怀里坐起，却又被他扼住纤细的手腕，按回了怀里。
“刚捂热，乱动什么？”裴渊稍加重语气。
燕初晗又是不服气地轻哼，到底没再动弹。
裴渊见她乖顺，才对外面的人说：“伤势如何？”
方才听到马车里主子之间交谈的男人这才敢说话，低声说：“那小孩的胳膊断了，不过大夫说能治。至于他的嗓子，是被毒药给灌哑的。除此之外，还看到男孩身上有不少鞭痕。”
一句一句，听得燕初晗倒吸一口凉气。
太残忍了。
裴渊神色不变，看了眼垂着头满脸不忍的燕初晗，对外面吩咐道：“先给他治着吧，退下吧。”
“是。”
马车里静默片刻，燕初晗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大约是妾猜错了。”
更深露重，此刻外面的月光森白，夜晚的林路比白日更为寂静，除却马蹄和车轮的碾压声，唯有夜风尤为喧嚣，若是挑了车帘向外看，皆是望不净的扭曲诡异的枝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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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渊派去的人轻功了得，半夜裴渊就收到了消息，只不过此时燕初晗已经沉沉地睡下了。
展信一看，信上所述和燕初晗的判断基本一致。
那女人属于一伙专门劫掠孩童略卖人口的恶徒，总共约莫十五六人，四处各地流窜作案，前几天才到这村镇。在一处老宅里，他们绑了将近二十个小孩，大的有十来岁的，小的甚至还在襁褓之中。
今日给他们的银两不算少，这帮人拿了钱买酒，很是快活地庆祝了一顿。
根据这帮人醉酒后的谩骂，裴渊的人推测，或者说拼凑出了今天那个断了胳膊的小孩的经历：那男孩确实是前几天刚死了爹，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就为了换两袋白米，男孩的继母便将他给卖了这帮人。
也就是说，这身世都是现成的，编都没编。
不过这男孩是个倔驴脾气，根本不服管，那帮人想教训他一顿，其中一人反而被他给咬破了胳膊。挨完一顿鞭子抽，又被灌了灼伤嘴巴和喉咙的药，男孩很是老实了几天。
可今个早上那帮人使唤他去劈柴的时候，那男孩居然发了疯似的想用斧子砍人，结果便是被硬生生打断了胳膊。
看他废成这个样子，卖是卖不出去了，干脆直接杀了抛尸。
本来这帮人是想趁着夜深把人活埋了，却凑巧看见裴渊的车马经过，索性就最后压榨一把这个半死不活的男孩——想要讹诈这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车队，好把亏了的那两袋白米给赚回来。
至于那男孩的名字，也不叫什么虎子，倒是有名有姓，叫陈子升。
看着那薄薄的信纸，裴渊目光幽深，沉不见底。
他从一开始就笃定这些人并不是来刺探行程的，毕竟这计划是他亲自制定的，事无巨细地谋划，绝无败露的可能。他有攻上京城，自立为帝的本事，这等小事又有何难？
但他也未曾料到，这地方虽说不是天子脚下，可离京城算不上远，便是这样近的距离，也有这样目无王法、胆大妄为的恶徒！
可见，前朝积贫积恶，他要一一肃清的，还多得很。
借着微弱的灯光，裴渊嘲弄般地勾了勾唇角，提笔写下一封信。
——这帮人该除，却不能由他出面，暂且不清楚这帮人是否跟京中的人有无关系，若是一次性斩尽杀绝，或许会惊动什么牛鬼蛇神。便让他们且得意几天，将此事的风声递给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大理寺少卿，让他督办。
次日清晨。
燕初晗一觉醒来，才知道自己梦里还在担心的事情，已经被裴渊查清楚并且安排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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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吃着早点，一边听裴渊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讲了个清楚，燕初晗才放下心来。虽说知道自己这样想大错特错，但燕初晗心里还是庆幸，还好只是遇到了人贩子，若是行程暴露了，可就坏了大事。
这样自责地想着，燕初晗慢吞吞地咽下早点，拿起小桌上的一个木瓶子，极其顺手地拧开瓶盖，就着瓶口仰头喝了一口里面的热茶。
裴渊看着她流畅自然的动作，指尖微顿，眼神却是柔软的。
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拿了个什么东西，燕初晗惊喜地说：“咦？这螺旋纹的瓶盖也做出来了？”
裴渊颔首，道：“前天才赶制出来的，不过密封效果还是不佳，朕已经吩咐他们再改进。”
“或许回宫的时候，就能弄好了。”燕初晗左右看看那瓶子上端的螺纹，甚是喜欢。
她又想起刚刚裴渊说的事，放下小木瓶说：“那晚些时候，妾还是去看看那可怜孩子吧。”
那般刻薄地说他是个废人，燕初晗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也同他道个歉。”她说，又想了一下，抬眸问裴渊：“那孩子是叫虎子吧？”
裴渊看了眼她碗里的粥，示意她喝完，然后答道：“查到了，不叫虎子，应当是叫陈子升。”
一听到这个名字，燕初晗险些刚舀进嘴里的一口粥呛进气管。
“咳、咳！”
陈——子——升？
这不是女主夏烟诺不知道在哪捡的小哑巴跟班吗？
一直流浪的小跟班被女主捡到以后，就视她为恩人，跟着女主采药学医，忠心不二。
但是小跟班终究逃不过工具人的命运，后期因为某女配恶意污蔑女主，小跟班动手冲撞了那位女配，导致被活活打死。
这在原文里也是个重要情节，狠狠地刺激了原本善良圣母的女主，女主下定决心，誓要手撕恶毒女配，看得评论区读者拍手嗷嗷叫好。
联系到刚知晓他所经历的摧残，燕初晗神情复杂地想，陈子升这个小跟班的命可真……
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