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烨烨兮星火灼原
十四郎2024-07-30 15:5113,284

眼前是深邃的黑暗,肃霜望见犬妖模糊的轮廓,那双美丽的眼噙着温柔的笑意,在黑暗里凝望她。

这一次没有血流成河,所以他是在笑,好像在与她说:你看,我说了不会死。

最沉痛的遗憾得到片刻抚慰,无与伦比的欣喜充斥胸膛,肃霜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张开双臂抱紧他。

“你以前和我说,你变得勇敢了,我那时候不懂。”

肃霜低声笑了笑:“现在好像有一点懂了。”

回想朝着龙渊与黑龙奔去时,还有狂奔到整个身体快炸开时,她都是勇敢的,有恐惧才叫勇敢,她真是后知后觉。

很快有一双胳膊也紧紧抱住了她,桂花蜜金糖的香气萦绕四周,低沉的嗓音搅动耳畔碎发:“我问你,我是谁?”

肃霜一下醒过来,入目是华美的丝缎帐,说不出是朝霞还是晚霞的一点点橙红落在上面,细细的风轻送春日幽凉,也送来祝玄的说话声。

他又在用传音符:“……空了查一下白虎是被哪个星官召唤下来的,星宿司也不干净了。派二十个甲部秋官下界,把晏水、萧陵山、三危山三个山水之神的洞府彻底搜查一下。我最迟两日做完收尾,你继续镇场,我猜源明老儿这几天应当有动作。”

肃霜吃力地翻了个身,胸口莫名发闷,像是喘不上气,里面似乎堵了好多看不见的东西。

自成了仙丹,她还是头一回累成这样。

丝缎帐忽然被拉开半扇,清晨的霞光和风一起灌了进来,祝玄俯身坐在床边,见她这次没装睡,目中便带了一丝笑:“醒了?”

他已换下一身血湿的氅衣,穿上了最常见的玄黑窄袖衣,隽雅风流的神君公子又变回锐利的刀。

肃霜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这是哪儿?”

“月老祠土地的洞府。”祝玄挥手将床帐勾起,“有膳食有茶水有灵泉,就是帐子不像云。”

肃霜想笑,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房间一角有金光闪烁,定睛一看,却是一柄细长的神兵,被祝玄当什么垃圾似的随手插在地砖里。

是龙渊。

祝玄见她面上柔软的笑还未成型便凝滞了,当即手指一勾,龙渊柔顺得像一只兔子,悄无声息蹦跶到他掌中。

无来由的近乎稚气的期待又一次如春草冒头,他挥了挥龙渊,轻笑道:“不会有事,不用怕它。”

在他这里,她不需要对外物有任何惧怕。

所以抬眼看看他,他想她看着他,对他继续笑,或者玩一点她最喜欢的小把戏。

可肃霜既没看龙渊,也没看他,只散漫地望着窗外的霞光。

虽然只有一瞬间,祝玄还是捕捉到了她对龙渊极致的憎恶情绪,她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对了,少司寇是不是有正事要忙?别为我耽误了,我歇一歇自己就能回天界。”

祝玄看了她片刻,忽然伸手将她面颊掐住扳过来。

肃霜只觉脸上的触感十分不对,急忙转头去看,这才发觉祝玄的右手已恢复如初,左手却漆黑无光,犹如阴山石雕琢而成。

她一下想起那双罩住他们的漆黑巨掌。

这应当是传说中高阳氏的滴血成石术,此术可以令伤处所流之血化成最坚硬的阴山石,使他们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好像历代的水德玄帝也没几个能练成,她打破脑袋也没想到祝玄练成了。

怪不得龙渊也好,怨念黑龙也好,后来都没能伤他一毫,也怪不得他说:不会有事。

肃霜重重吸了口气,愣了半日才找回声音:“我不知道……这是滴血成石术?原来少司寇这么厉害,我错了,我不该小看……”

“不。”

祝玄掐着她的脸慢悠悠转过来转过去地看,一面淡道:“我该感谢你的义薄云天之举。”

肃霜缩着脖子:“少司寇别掐,我脸疼。”

他的手缓缓松开,肃霜不顾手脚酸软,飞快下床穿鞋,一面又道:“我还没见过月老祠土地洞府什么样,我出去看看。”

鞋还没穿好,眼角余光就瞥见祝玄朝自己伸出魔爪。

她拔腿便跑,下一刻却是天旋地转一头滚回床榻,丝缎帐倏地飞起老高。

肃霜头晕眼花地死死掐住祝玄的胳膊,一焦急,鼻音更重:“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救了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不想看见龙渊,也完全没精神应付那个“我是谁”的审问。

祝玄把龙渊往枕畔一放,拽着她的手去缓缓触摸:“真是来救我?那我也真是在报恩,你害怕,我叫你不要怕它。”

掌中细软的手无比僵硬,她全身所有的寒毛好像都炸开了,雪白的脖子上甚至泛起一层抗拒的战栗,清晨日光清透,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肃霜紧紧闭着眼,声音很低:“我怕它是什么罪过吗?”

不是罪过,只不过胸膛里流窜着奇异的失落,好像他突然有了什么脆弱的部分。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苍白的嘴唇也在抖,吐息声凌乱而细碎,这些都让祝玄想起她狂奔疾驰的狼狈模样,如瀑的青丝一绺绺一团团纠缠过来,明明是软的,此刻却让他感到细微的痛。

让他生气的痛。

“把眼睛睁开。”祝玄沉声吩咐,“看着我。”

肃霜的眼睛睁开了,却压抑地盯着某个虚空处,轻道:“我很累,少司寇能不能让我回天界?”

只听“咣”一声,龙渊被他扔出了木窗,紧跟着一只漆黑的手握住了她的脖子。

祝玄两根手指将她的脸颊推正,俯身看着她低低地笑,语带讥诮:“是你自己要回来的。”

来或走都是书精,是她先来招惹,他凭什么要成全她的任性妄为进退自如?

天道讲究因果,疯犬也讲因果,既然因是她自己种下,结什么果就由不得她,而是疯犬说了算。

她是为了谁这般放肆?又为了谁生出不顾性命的执着?做出一反常态的举动?

是为了他么?她最好是,也只能是。

“接近我是想要什么?”祝玄轻刮她脖子上的战栗寒毛,“不知死活,你以为能全身而退?”

那阴山石一般的手指像刀一样刮着疼,仿佛被逼到极致,内心深处反而有一道闸突然松开,肃霜柔声道:“我想要什么,少司寇一开始不就知道?”

祝玄盯着她,像盯着闯入领域的猎物。

闭目的凶兽睁开了眼,那一晚幽深不见底的眼眸又一次审视她,一寸寸碾磨,要看穿她所有的伪装与谎言。

过了许久,他缓缓俯首,似犹豫,似斟酌,鼻尖轻触她鼻梁上微微凸起的那一截,渐渐向下,她鼻息一下变得急促,像受到惊吓的鸟,骤然别过脸去。

可是很快她又不服输似的强行扭回来,抬高下巴凶狠迎上。

这次是祝玄避开,像一只被惹毛的凶兽,捉着领口将她一把拎起,肃霜只觉风绳一圈圈绕上来,手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怎么能在床上用风绳!”她急得口不择言。

祝玄又把她按回去:“床上能用的可不只风绳,不是至乐集成精吗?莫非是假的?”

肃霜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觉他两根手指轻巧地捏住了眉间宝石,吐息落在她耳畔:“多半是假的,这是封印吧?”

没有回答,她的呼吸声好像一瞬间都变轻了。

祝玄搓了搓她的额头,只觉触到的肌肤迅速变得冰冷,他缓缓道:“形若宝珠,内藏水纹,非常厉害的封印——我是没问过,不是没发现。我说过,我实在太纵容你。”

肃霜垂下眼睫,轻道:“我若说,这是保命用的封印,少司寇信吗?”

“摘一下不就清楚了?”祝玄在宝石上一敲,“摘下来看你这书精会不会当场灰飞烟灭,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我灰飞烟灭了,你舍得?”她笑。

祝玄不答,指尖稍稍用了些力气,肃霜举起胳膊一把挡住,挣扎间脑门撞在他肩膀上,她毫不犹豫张嘴就重重咬住他胳膊,这一下是货真价实地咬,血迅速涌进嘴里。

祝玄动也没动,任她咬了许久,先前试图摘封印的手收回来,反而替她托住后脑勺。

“再咬下去,牙就要断了。”他友善提醒。

肃霜迅速丢开已然变成阴山石的胳膊,又被他一把拎起,后背抵在墙上,蜷得好似一粒人形仙丹,被凶兽困在囹圄之地。

祝玄开始最擅长的折磨审问:“既然不是书精,那你是什么?说。”

肃霜合上眼:“少司寇都不在乎我的命了,我为什么要回答?我就是书精,你爱信不信。”

因觉他又去碰封印,她也又去咬他肩膀,可这次没有滴血成石术,越咬得重,他便抱得越紧,骨头也要被勒碎,她痛楚地喘了口气,不得不松口,祝玄便也放松力道,拇指拭去她唇畔些许血迹,顺着脸颊划去耳根,再细细划到襟口,最后又落在眉间宝石上。

他又说:“这是稳固神躯,镇定神魂的封印,还加持了非常厉害的移形法,书精世族肯定做不到,你真正的师尊是下界的帝君?”

……他不是疯犬,简直是烧红的铁板,要把她煎熬成药渣。

肃霜瘫软下去,两颗眼泪幽幽晃在睫毛上,细碎地说着:“我讨厌少司寇,总是不相信我,怀疑我,拷问我……我不要你了,我要回黑线仙祠……”

“迟了。”

一只手掐住面颊,迫她半抬头,祝玄捻下她悬在睫毛上的眼泪:“你知不知道,假眼泪这个小把戏我也会。”

他在指尖上轻轻一吹,假泪珠便消失了。

“小心点玩你的小把戏。”祝玄声音里隐有杀意,“你这颗脑袋悬得很。”

不错,她也没心思用小把戏了,不得不直面被他放在铁板上煎熬的现实。

是她先纠缠,明知是镜中花水中月,是自欺欺人的幻影,她一面唾弃自己,一面寻求抚慰。她不是没想过恶果临头时如何处置,无论如何,书精是假的,仙丹才是真的,等裂缝彻底愈合,她可以改头换面躲去下界,谁也认不出她。

着实有点儿卑鄙无耻无赖,怪不得身体里总有另一个仙丹蹦出来。

可浅薄的风花雪月是什么样?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就是根被来回拗的铜丝,虚假的甜味一点儿没尝到,脑袋反倒先保不住了。

胸膛里那一星恨意燃成了火海,恨自己的卑鄙与两难,也恨祝玄除了死路困境什么都不给她。

真真是一头疯犬。

备受煎熬,肃霜想从这煎熬的局面里挣脱出来,声音骤然低下去:“我做错什么了少司寇要砍我脑袋?就因为你觉得我在说谎?从认识少司寇以来,我对你的心是什么样,你不明白?从来只有你不愿,你却要砍我的脑袋。”

她鼻尖上留着方才假哭带出来的一点红,细长的眼里有了难分真假的水光,极致狂奔后的倦意还残留在脸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目光却毫不掩饰地展露挑衅与嘲讽。

明明是你不敢——她的眼神这样说。

这种时候竟然还要挑衅他,祝玄垂睫看着她。

书精有千变万化的嘴脸,很多时候充盈着故作夸张的情绪,这一刻却是真实饱满的,冲着他来的火气,好像他真有什么对不住她的。

被迫仰着头一定不大舒服,她细细喘着气,细小的血珠凝在微微翘起的唇上,珍珠一般的牙留了一抹红痕,是他的血。

口齿染着他的血,却说些虚无缥缈的暧昧话,似真似假,是真是假?

祝玄轻缓地凑过去,神血的香气荡漾在鼻端。

他不讨厌血的气味,无论是妖血还是神血,却从未有哪一刻的血味让他如此刻一般感到真正的兴奋。

他的血在她嘴里会是什么味道?

俯首,切实地触碰,她的嘴唇是极柔软的感觉,祝玄停了一瞬。

书精想躲,他感觉到了。

躲什么?不是她先开启的纠缠?不是挑衅他?现在躲已经迟了,他不能对不住她。

肃霜只觉冰冷坚硬的阴山石手指突然重重揉进头发里,迫着她把头仰得更高,她唇上的血珠在厮磨间被他抢了个干净,他又去抢夺牙齿上的。

他简直是要吃掉她,可怕的力气令她脑中嗡嗡乱响,她的手腕被风绳拴在一处,只能艰难地推拒在他耳畔,却毫无用处。

掐着面颊的那只手巧妙地卡在下颌附近,迫得她张开嘴,牙齿上的血终于被祝玄舔走,桂花蜜金糖的味道毫不客气地驱走微弱的血腥气,在她口中肆无忌惮,占地为王。

他是如此粗暴,不讲章法,胡乱地横冲直撞,肃霜只觉舌尖痛且麻,可无论是拽他的头发还是奋力捶打他的耳廓颈侧,都没有办法撼动。

属于祝玄的血腥气渐渐再不可寻,属于肃霜的血腥气即将酝酿而出,祝玄缓缓后撤些许,怀里的书精耳朵和嘴唇一样红,几绺乌发凌乱地附在耳畔,还有几根黏在她湿润的下唇上。

他忽然摸了摸自己的唇,好似有些出乎意料,又好似在回味:“……感觉不坏。”

可她的感觉坏透了!

肃霜奋力挣扎,当即便要滚下床。

下颌又被数根手指卡住,被迫开启齿关,祝玄盯着她嫣红的唇:“不要动,小心你的脑袋。”

沉重如山的气力压下来,依旧是唇与唇之间近乎凶狠的碾压厮磨。

肃霜只觉喘不上气,眼前阵阵发黑。

好痛苦,与想象中春风拂过的感觉截然不同,她甚至怀疑自己要殒命在疯犬的肆无忌惮之下。

下一刻,如山的压制忽然消失了,一双胳膊捧云一般将她轻轻抱起。

两边的眼角被一冷一热两根手指各自抹了一把,些微的湿意洇开,阴影凑近,肃霜下意识想躲,没能躲掉,桂花蜜金糖的味道落下,很轻,如被一朵桐花轻砸唇畔。

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在不能说话时像一只温软而惊惶的小生灵,异常可爱。

祝玄渐渐找着诀窍,小生灵惊吓不得,细致地哄熨帖了,才好轻轻叼过来喂食,再与它贴着温柔戏耍。不舍得放它走,甜美的糖现在还不能咬碎,要一点点汲取香甜。

总把她叼过来也不好,他试试去她那里做客。

只是他这个客人要做的事太多,一会儿工夫就喧宾夺主,渐渐又反客为主,最终勾着她要鸠占鹊巢一般。

滋味着实不坏,祝玄握着她的后脖子往怀里按,指尖触到冰冷的辛夷花坠,又捏起来与她的耳朵一起包在掌中。

许是勾到了头发,肃霜轻微地“嗯”了一声,胶着难分的终于得以分开些许。

她的唇比方才还要红艳许多,滟滟微光,她僵了片刻,像是慌乱到睫毛都不知怎么扇,一瞬间从脖子到脑门泛起大片红云,再一个瞬间,又重新苍白了回去。

她撑着床边想往后退,可不知是风绳捆着还是胳膊发软,倏地摔了下去。

一双手捞住了她,她终于出声:“我……”

一语未了,声音又断开了。

已摸索出门道的祝玄不肯放过她,喜欢她的气味萦绕口鼻间,实实美妙难言。

她仍在抖,却不是僵硬难受的那种抖。

他听见她的心跳了,和疾驰狂奔时一样快,她被风绳捆住的两只手死死抓在他衣襟上,是无措,不是推拒。

祝玄忽觉说不出的愉悦,那奇异的叫他生气的失落渐渐消散,风绳一下被他解开,他将她无处安放的双臂环在自己脖子上,这样会更令他愉快。

此时的肃霜只觉昏沉,脑海中偶有念头闪过,是终于确信祝玄从来也不会按她预想的步骤走。

想他上钩,他偏偏若即若离,碰也碰不到;想他迟钝蒙昧些,他偏偏耳聪目明,观察入微;想他干脆翻脸发作,他却困着不让动。

困着她,绕着她,依旧不是什么春风拂面的浅淡滋味,却热烈而持久,是春风里的两根丝线,缠绕到几乎打结,难舍难分,她是头晕目眩的其中一根。

肃霜突然想起当年母亲在酒宴上甜蜜勾人的笑,那是她对风花雪月最浅薄最初的认知。

或许是一些暧昧的眼波,或许是一些柔软动听的话语,或许是若即若离的亲近动作,最终就是游丝浮云般的感情,甜味的,尝过了便可以丢弃。

然而她尝到的却是心悸,与她唇舌纠缠至昏天暗地的另一根丝线,眉目清晰到让她心悸,甚至恐惧。她拼尽全力不去想这个是祝玄,可是做不到,她没有办法做到。

仙丹要崩化成沙,一粒粒滚下来了,她好像又跑了好远,累得身上一点力气用不出,眼前又开始发黑,渐渐彻底瘫软在他怀里。

帐外突然有清光闪烁,祝玄抬手划了一道,季疆的声音立即响起,铺天盖地一大串。

“星宿司我不熟,需要几天才能查到。甲部秋官已经派下去了。哦对了,归柳已经进神战司了,我和他说要是觉得良心不安,随时可以撤,他果然放心许多。还有,秋官们查到,青鸾族出事前两天,源明老儿和仪光见了面,听说是和好了,这档口他倒是有心思谈情说爱!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算了交给归柳吧……对了对了,小书精如何?哥哥怪想她的,替哥哥照顾好她。”

这档口也在“谈情说爱”的祝玄一点都不心虚,被季疆惦念的书精正在怀里,连舌头也瑟瑟发抖,像是要晕过去。

想起季疆为她差点发了疯病,祝玄心中骤然升起一团极愤怒的火,唇上渐渐吮出一丝淡淡的血气时,肃霜不动弹了。

他稍稍后撤了些,垂眼打量。

清晨的日光透过丝缎帐朦朦胧胧地洒进来,照亮肃霜的脸,她晕睡过去的模样异常无辜,面色也异常苍白,唯有嘴唇红得蹊跷,上面凝了几缕血丝。

这样就晕过去了。

祝玄撑不住笑了,指尖拭去她唇上的血丝,奇妙的愉悦一瞬间如满地春草齐齐钻出来。

他将她面上碎发撩开,低声道:“别怕,脑袋先替你留着。”

*

卯时差一刻,神战司的正门便已大开,战将们行色匆匆,往来不绝。

青鸾帝君私藏太子一事在天界引起了轩然大波,近日天界各司部都异常忙碌起来,商讨对策。

仪光笔直地站在大门旁,她已在这里等了一夜,姿势始终没变一下。

守门的战将们时不时会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偷偷打量她,像是蔑视。

她知道为什么。

自从那天源明去栖梧山寻她,一夜之间全天界都知道他俩是爱侣了,仪光早早辞去正神将一职,在战将们看来不是因为知错,而是因为源明帝君另有筹谋,不然怎么还赖在神战司?所以他们看她的眼神多了一层含糊的蔑视。

有个小书精每天来说笑修行,仪光尚可排解,这几日书精不在天界,她便渐觉乌云压顶一般。

她抿起唇角故作不觉,没过一会儿,见一辆赭红色的长车破开云海缓缓行来,她立即动了,步伐沉重地迎过去。

“乙槐。”她唤,“我有话问你。”

长车的门开了,乙槐淡漠的目光掠过她的脸,一言不发。

他身旁的副神将冷道:“好生无礼!谁允许你直呼神将名讳,还擅自拦阻正神将的车辇?戒律所护卫何在?拖下去,打二十鞭!”

仪光高声道:“耽误正神将半个时辰要打多少鞭?之后打!先把这半个时辰给我!”

然而没有谁听她的话,戒律所护卫们已将她团团围住,仪光面上闪过怒色,忽听乙槐开口道:“可以,上车。”

副神将神色悻悻地下车让位,仪光刚坐上去,车门便关了,长车重新跃入云海。

乙槐面上挂了嘲讽的笑,看好戏似的:“看到他们的态度你还没懂?再努力,他们也不会真心接纳你的。”

仪光恍若未闻,只道:“这两日我找不到源明,潜华山文华殿我都去过,传信递话都无回音,他在哪儿?”

乙槐面上讥笑更浓:“你才是帝君的爱侣,为何来问我?何况天界出了这么大的事,帝君显然是分身乏术。”

“他什么也不告诉我,现在又是杳无音讯,于是我只好来找你。”

仪光笑了一声,声音涩哑。

她和源明冷战了两个月,那天被乙槐一番话说得寝食难安,按捺不住想去主动找源明时,他却先找来了,头一句便是为乙槐的话道歉。

仪光于是想,确实是自己天真地钻牛角尖了,源明位高权重,怎可能至清至白?

他们和好如初,甚至因着仪光心里不再把源明高高放在台子上,反而较往日多了亲昵随意,只可惜好景不长,没几天便出了私藏太子之事,她又像是被一拳打懵了。

仪光缓缓道:“青鸾族私藏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天界谁不知青鸾帝君的性子?他怎可能私藏太子?还有那个不知真假的太子……源明躲起来不见我,是怕我质问他?你们到底想干……”

“啪”一声,乙槐重重把手里的玉瓷杯放在了矮案上,仪光激动起来的声音一下断了。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乙槐语气冰冷,“帝君身边竟有你这样养不熟的蠢货,你是用什么身份质问他?天界谁不知你是他爱侣?不说排忧解难,反而处处扯后腿,帝君好生仁慈,放着你不搭理,若是我,早早打成碎片!”

他嫌恶的目光在仪光脸上扫了一圈,又道:“也就脸长得与那位……”

话未说完,他便示意属下回神战司。

长车重新落下,车门打开,仪光却不下,怔怔问道:“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乙槐淡道:“算你有自知之明,正神将不做也好,普通战将不配与我随意说话,今日是最后一次。安分点,帝君不忍心责罚你,我不会。”

他抬手一挥,仪光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神力将自己猛然推下车,戒律所的护卫们立即上来用神兵压制她。

“这次放过她,再有下次打三十鞭,押入地牢。”

乙槐说完,身形一晃,消失在车内。

仪光直愣愣站在原地,脑海里像有无数道天雷劈打,嗡鸣声不绝,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该做什么。

来来往往的战将们又在用那种不屑的眼神偷偷打量她,她忽觉如芒在背,心里骤然起了一股暴戾,刚一把握住长刀,却听身后一个洪亮的声音欢快地叫她:“仪光神将……不,仪光战将!”

仪光缓缓回头,便见一个身着神战司战甲的瘦长身影疾步走来。

来者年岁不大,面容清秀,两只眼生得甚是圆溜,带着一股聪敏灵活劲,却是刑狱司的秋官归柳。

“你……”仪光看着他身上的战甲,一时不知说什么。

归柳笑道:“我说了要来神战司,可不是随口玩笑。仪光战将怎么呆呆站在这里?晨练要开始了吧?我刚来还不熟,劳烦你带个路?”

仪光深深吸了口气,归柳这个岔一打,乱麻般的心神到底沉淀了些许。

她在这里拿战将们撒气也好,没头苍蝇般到处找源明也好,再去撕扯乙槐也好,除了乱上加乱,没什么用。

她颔首温言道:“好,你随我来。”

这一路去演武场不长不短,归柳的话却特别多,仪光全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他的声音一直响着,莫名叫她能安定些,于是她一直点头微笑。

一只手在肩上拍了拍,仪光猛然转头,对上归柳诧异的目光,他提醒:“演武场到了,仪光战将有心事?怎么心不在焉的?”

仪光勉强笑了笑:“想着修行的事,抱歉,我们进去吧。”

归柳圆溜溜的眼睛在她脸上飞快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低头搓了搓鼻梁,一言不发跟着她走进演武场。

*

季疆听见一阵哭声,哀哀切切,伤心欲绝。

是母亲?又在为他哭?他没犯什么错呀,见谁都笑嘻嘻的,说话也都和和气气的。

可她还是要哭,以前她时常笑,后来时常哭,每一次都是为了他这个不肖子。

恍惚间仿佛又被她无奈地抱着,眼泪一颗颗掉在他脸上,她一直在说:“你是个好孩子……你要做个好孩子……”

他真的想做她的好孩子,那天后一直在努力,可他好恨啊,止不住的恨。

那些恨像毒一样泛滥在五脏六腑,他想找到那双冰寒彻骨的眼,他想找到她,他想……

季疆一下惊醒,哀切的哭声犹在,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池滢在书房外哭。

看了下天色,辰时刚过,他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梦境中心悸的感觉尚有残留,季疆搓了搓发疼的额角,不想去管外面的池滢,可她哭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到底还是起身开门。

“殿下又怎么了?”他懒洋洋地扶着门框,问得心不在焉。

池滢遭遇剧变,好似失了主心骨,见着季疆到底安心些,拭泪哽咽道:“我总是梦见爹爹满身是血,流着眼泪叫我的名字。季疆神君,为什么不让我见他?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青鸾族的帝君和公主如今可都是私藏太子的疑犯,怎可能见得到?

季疆叹了口气:“我待会儿就去天宫天牢看看情况,还请殿下好生在春感间待着,不要乱跑。”

池滢垂着头低声道:“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总觉着见不到爹爹了。”

这还真难说,季疆默默想着。

无论是栽赃青鸾族还是推出假太子,都不是灭门龙王那种可以让源明帝君隐身在后的事,他既然做了,肯定备好众多后路,就像当日被刑狱司搅局,也不见他惊慌失措,反而宣称愿意等四方大帝齐聚裁度,说不好青鸾族要怎么被折腾。

季疆道:“殿下不必多思多忧,我还有事,殿下……”

话音未落,却听回廊上脚步凌乱,有秋官奔过来急道:“少司寇!天宫天牢传来消息,青鸾帝君认罪后自戕了!”

*

天宫天牢是天界最大的天牢,有许多层,青鸾帝君身份高贵,且罪名未定,一直被监禁在第三层,那里是近似清室雅间的地方,并不阴森。

只是现在地砖与墙面上残留大片猩红神血痕迹,池滢一见这情景便瘫了,动也不能动。

秋官们见季疆走进来,立即将封冻在寒冰内的几片青鸾羽毛递上,道:“少司寇,青鸾帝君直接以神力震碎神脉内脏,当时便化为清气散溢,属下无力拦阻。”

青鸾帝君刚进天牢时,还经常发火大骂,一点不像要认罪的样子,后来不知怎地,渐渐憔悴了下去,越往后越好像每时每刻都身处噩梦中,常常突然哭喊起来,审问时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直到今早突然认罪自戕。

季疆问:“帝君自戕前做了什么?”

“青鸾帝君从昨夜子时开始变得异常安静,今早卯时突然说要认罪,之后又一直坐在角落哭,属下与禁庭司护卫换班时,他突然运起神力自戕,殒命前一直在叫‘阿滢’,叫了十几声。”

季疆听得皱眉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池滢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她先前哭个不停,此时居然不哭了,两只眼撑得像要裂开,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长袖从微微颤抖发展到剧烈抖动。

季疆将寒冰青羽递给她,低声道:“殿下节哀。”

池滢死死掐住那块寒冰,指甲深深陷进去,过了许久,她近乎狰狞的神色反而平静下去,轻道:“嗯,我没事。”

怎可能没事?她的表情就是要有事。

青鸾帝君的自戕显然有古怪,他把所有罪名都扛在了身上,将池滢撇得干干净净,就是想“青鸾帝君”这个帝号还能由她继承,她若为了报仇触犯天界律法,岂不是又辜负她父亲,又正中源明老儿下怀?

季疆见她转身离开,便吩咐身边的秋官:“派两个乙部作战秋官暗中跟着她,若有什么异常举动,马上阻止。”

他环视这间雅室牢房,青鸾帝君脾气暴躁,进来后砸坏了许多东西,也没给他换,现在全被秋官们封印了起来。

季疆翻查许久,一无所获,眼看天色将暗,只能先离开天宫。

回了刑狱司,一进书房他便要给祝玄用传音符,忽听熟悉的低沉声音自回廊处传来:“一回来就出事,你镇的什么场子?”

挺拔的玄黑身影款款行来,听说下界有一场恶战,祝玄看上去倒全无疲色,反而有种少见的神采飞扬之感,更奇怪的是,从不佩戴神兵武器的他,腰间悬了一柄剑。

季疆怒道:“下回你来镇,当我喜欢干这种麻烦事?谁知道青鸾帝君突然认罪自戕?”

祝玄进他的书房如进自己的,熟门熟路先泡上一杯胭脂蜜茶,一面道:“他认罪正常,自戕不正常,留意公主,她现在最好什么也别做。”

“我用你说?”季疆一屁股坐软垫上。

祝玄下界不过短短几日,但这几日着实出了不少事,两位少司寇梳理前事,筹谋后续,终于结束时,已是月上中天。

明珠灯幽幽亮起,照亮了祝玄挂在腰上的神兵宝剑。

季疆一把抢过来,奇道:“这就是龙渊剑?居然这么听话,怎么制服它的?”

祝玄笑道:“吓唬一下就老实了。”

吓唬?龙渊要是这么轻易就能制服,也不会让天界头疼许多年。

不是没有过能彻底将之降伏的战将,然而龙渊与别不同,降伏它,它也不会听从,先几代天帝又留下“不得损害龙渊”的话,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层层封印锁起来,还经常锁不住。

季疆怀疑祝玄卖关子,正要自己上手试试,却又被飞快抢回。

“下次你再拿它练手,我还等着它指认怨念操纵者。”

祝玄闲不住的手指顶着龙渊又开始滴溜溜地转。

“你就笃定操纵者回了天界?”

“不笃定,赌一把而已。我总觉得龙王灭门一事有什么被我遗漏了。”

祝玄揉了揉眉间,他盘算过与涂河龙王一家的关系,确认无冤无仇,然而怨念黑龙却能冲着他来,那就只能是怨念附在了和他有仇者的身上。

怨念附着只能在殒命当下,如此看来,有两个可能,一是龙王灭门当日,刑狱司有没搜刮出来的生者;二是怨念操纵者早在刑狱司赶来前就离开了河神洞府。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当日肃霜拽着他一路疾驰,跑了何止千万里,他也确认没有什么术法追踪,但怨念操纵者好似极轻易便能得知他身在何处,来得出乎意料地快。

又是假太子,又是怨念黑龙,麻烦事真是一堆堆的。

说起来,书精也是个麻烦……

察觉有视线看自己,祝玄抬眼,对上季疆似笑非笑的脸。

“小书精呢?怎么不见她?”季疆问。

祝玄浅啜胭脂蜜茶:“问来做什么?”

他这态度不对。

季疆面上掠过真实的诧异:“你不会是……不行啊祝玄,她不行。”

他从没在祝玄眼里见过类似“缱绻”的神色,但方才灯火闪烁,他眉眼实在可以称得上“缱绻”,小书精能把他撼动成这样?以祝玄的本事,怎可能看不出她只会作死?

祝玄淡道:“什么时候行不行需要你来决定?”

季疆侧首看了他良久,忽然叹了口气:“所以你就算砍她脑袋,也不会让给我了?那我也想要她,怎么办?”

他可是等着祝玄砍脑袋那天把小书精救过来,这才一直忍着,现在是白忍了?

眼前又浮现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真像啊,这么多年了,只遇到个书精这么像。

那不屈的姿态与敌意简直是他的猛毒,他恨极了,又忍不住想留在眼中。像一把刀刺进心口,时间长了反而与血肉长在一处,然后就迷恋起那股痛楚。

季疆只觉后颈寒毛在一根根竖起,想握在掌心,杀死她再救活她,切碎她再拼凑她,想她一直一直朝他露出冰冷的眼神……

“喀”一声,玛瑙茶杯不轻不重放在案上,季疆一下回神,便听祝玄冷道:“我说过叫你不要犯病,别叫我说第三遍。”

季疆什么胡话都说过,说者不过心,听者如祝玄也不过心,但现在这个不像胡话,在栖梧山他已提过一样的事,时隔两个多月,又来一次。

会发疯的季疆在若隐若现,眼神阴郁,语气却温柔,只盯着自己在意的。

季疆又看了他良久,微微一笑:“我也说过叫你放心,我也不想说第三遍。”

祝玄未置可否,身形一晃已在书房外,留下余音袅袅:“要是现在犯病扯后腿,这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

肃霜醒来时,正是满室春日阳光。

她静静看着头顶熟悉的云一样的帐子,想起这里是冬静间,祝玄竟还把她放在这里,她原以为会被关起来,或者被他变成折扇时刻捏手里。

她缓缓起身,只觉身体沉重无比,胸口还是在发闷,喘不上气似的。

下界那一场疾驰狂奔损耗竟有这么大?

她试着运转神力,错愕地发现身体一切如常,并无什么损耗,而只剩一丁点小裂口的仙丹也再一次不能愈合,神力触在上面一滑而过,一场静修做下来毫无进益,身体该违和依旧违和。

肃霜实在摸不着头绪,茫然四顾,突然发现床边的白石架上挂了好几件新衣,神工司还是一天一套送来,架子上挂不下,还放了两套在梳妆案上。

她数了数衣服数量,算上下界那几天,她这一场昏睡竟睡了四日。

身体完好无损,眉间封印也是完好无损,实不知仙丹出了什么问题。

肃霜出了半日神,到底还是没换新衣,只挑了件往日喜欢的旧衣,斟酌着拉开房门。

出乎意料,既没有结界也没有秋官,她立即腾云而起,还没飞高两丈,便好似撞在看不见的屏障上,不得不落下——这是加持了神府限制?

神府限制有好几重,有的是一律不许离地飞,比如黑线仙祠,刑狱司以前还是能飞的,现在却上了限制,飞不过两丈。

肃霜落在回廊前,缓缓走向正门,果然马上就有两个守门秋官拦住她。

“肃霜秋官可是要备车去神战司?”

她想了想:“我就想随便走走。”

“少司寇吩咐了,近日天界乱象丛生,他事务繁忙难以抽身,请肃霜秋官好生留在刑狱司,修行上有问题可以找仪光战将请教,其他地方还是不要乱跑,以免生出什么意外。”

……原来祝玄是这么个关法。

肃霜低头拨了拨袖子,忽然微微一笑:“那行,去神战司吧。”

*

风拂过竹帘,拉开一道缝,肃霜默默望着外面的云海。

天顶不时有车辇坐骑呼啸往来,比平日多了无数,天宫也已被禁庭司护卫们围得水泄不通,正灵大帝那颗巨大的玉石眼高高悬在天宫顶,冰冷地注视着每一个往来的神族。

驾车秋官方才给她说的事不亚于石破天惊,真想不到短短几日,风云诡变至此。

随着青鸾帝君认罪自戕,无论天界诸神是何想法,源明帝君已摆出尘埃落定的架势,那不知真假的重羲太子突然有了七分真,这几日不停有下界的帝君们回归。

不知为何,肃霜想起曾经五凤大族的风光地位。

那时他们多么高高在上,青鸾的公主随随便便就能与天帝太子一处玩耍,幽昌的公主轻而易举就能请到天帝妻弟来酒宴,谁能想到今日?五凤之一的青鸾竟这么轻而易举倒了下去。

两次大劫,于她是万年一梦,于整个天界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肃霜难以细数此刻心中滋味,慢慢合上了竹帘。

到了神战司,仪光不在,倒是好久不见的归柳在那废弃的院落里舞剑,见着肃霜,他诧异地瞪圆了眼:“侍者、不,秋官怎会来神战司?”

肃霜步伐轻盈地上了台阶,慢悠悠坐下去,问得轻快:“你什么时候回刑狱司?”

归柳总算有点秋官的素养,没把手里的剑扔出去,下一刻便听她又道:“我好想你啊,刑狱司里也就和你能说几句话,你好好的跑来神战司干嘛?”

这说的什么话?罢了罢了,一个书精自然不可能知道刑狱司的筹谋。

归柳继续舞剑,语气平静:“我已经是神战司战将了,凡人都知道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会回去的。倒是秋官来神战司做什么?”

肃霜笑吟吟地摸袖子:“少司寇替我安排仪光指导修行,所以我才来。对了我告诉你,和仪光有话直说最好,别耍心眼,多陪她说说话,她好相处得很。”

归柳舞剑的动作一下停了,冷不丁听她又问:“你是不是喜欢她?我帮你啊?”

……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归柳再也无心舞剑,叹道:“请秋官慎言,我并没有喜欢……我的意思是,我是单纯仰慕……”

肃霜轻轻“哦”了一声,归柳皱眉道:“仪光战将有事不在,秋官不然下次再来?”

肃霜将耳畔青丝拨去脑后:“我都教你怎么和仪光相处了,你也帮我个忙吧?”

归柳被她弄得没脾气:“听说秋官在刑狱司锦衣玉食,我一个小小战将有什么忙能帮?”

“你有空的时候,帮我给雍和元君带个话,就说刑狱司太辛苦,书精承受不了,还是更想回黑线仙祠。”

这话说的,先前她不还一个劲纠缠少司寇么?

归柳不免多看她一眼,半晌才道:“少司寇都为你安排仪光指导修行了,我从没见他为谁这样操心过,干嘛要走?他……不好忤逆他的,我劝你不要。”

肃霜柔声道:“谁说我要忤逆他?你知不知道,感情再深也要适当保持一些距离才能持久,你帮我带话就是了。”

啊,这句话好像挺有道理,归柳默默记在心中。

肃霜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废话,没一会儿,便见仪光回来了。

她脸色很不好看,像是有千斤重的心事压着,见到肃霜只勉强笑了笑:“你来了,稍等一会儿,我换件衣裳再开始。”

归柳想说话,一时又不知说什么,肃霜已先冲她招手:“我是来找你玩的,过来坐,看你黑着脸,你都是普通战将了,一天天到底烦什么?”

仪光僵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随她一同坐在台阶上,声音沙哑:“我只是想找源明。”

归柳压住心底惊诧,瞥了肃霜一眼。

他这几天一直与仪光说笑打趣,有关源明两个字她提都没提过,想不到书精一来她就提了,是跟她特别熟?也不像啊……

肃霜说道:“天界出这么大事,源明帝君肯定忙得一塌糊涂,你递个信约一天见面,不比到处找他强?”

仪光苦笑:“他根本不回我的信。”

“连我都看出你一脸苦大仇深,和他吵架了?”肃霜偏头看她,“我要是忙到晕的时候,爱侣还摆这种脸,写个信还没一句好话,我也不想搭理。”

仪光愣愣地望着软靴上的纹绣:“是你的话怎么办?”

“我的话,见到才是目的,其他都是手段。”肃霜侃侃而谈,“我一定满纸柔情蜜意,先把爱侣骗出来,见到了还不是任我摆布?”

一旁装聋作哑的归柳简直哭笑不得,不承想仪光竟露出大彻大悟的神情。

“你说的对。”她握住肃霜的手,诚心夸赞,“真是伶俐,谢谢你。”

她先前满腹心事,此时才发觉肃霜衣衫华美,立即慎重道:“下次你来神战司,千万别穿成这样,这里不比刑狱司,要是叫乙槐神将看见……他这方面很差劲的。”

肃霜唇畔的梨涡凹得娇俏:“那我马上就走,仪光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南天门?我来的时候听说因为找着重羲太子,下界好多帝君都回来了,南天门那边可热闹了,但少司寇怕我闯祸,不给我去看,你陪我好不好?”

仪光笑着起身:“走吧,归柳也一起,看看热闹去。”

继续阅读:第十五章 不见魂梦与君同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云崖不落花与雪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