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璘的眉头瞬间拧在一起,像两条利剑,他颤着手指着北宫岁,嘴里喃喃道: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帝王多自大,必然不能承受任何欺骗。
只是那只颤抖的手还来不及收回,便被北宫岁一把攥住,他淡漠如冰的脸上缓慢的带上了些许痛苦。
“那父皇呢,当年为何要在儿臣的膳食里下毒,就因为父皇怀疑儿臣窥见了不该知道的秘闻,便要置儿臣于死地?虎毒尚且不食子,父皇那般铁石心肠,若非母妃庇护,借机让儿臣逃遁,如今父皇的杀罪里恐要再添一条了”
似是质问,又似是宣泄,声音沙哑压抑到了极点,北宫岁的眼眶微红,紧攥着北宫璘的手腕,一双淡漠的眸子已经黑到了极致。
君阳山上他师父查出他体内有毒时,他思遍想遍也未曾想过那毒竟是他的至亲父皇所下,直到那日他母妃将实情告诉他。
为的只是不让他去忤逆眼前人,他犹记得当时他母妃眼里带着惊恐,拉着他的手,说既然十三年前皇上能杀他一次,那么十三年后就能杀他第二次。
白日里乌云密布的天空忽然爆出了一声惊雷。
雷声拉回了北宫岁的思绪,也惊得北宫璘身子狠狠一抖。
他青白的脸色剩余血色褪尽,只余惨白,奋力的想要甩开北宫岁的桎梏。却是纹丝未动。
惊雷再起,北宫璘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大胆,你怎可仗着父皇的疼宠便在此胡言乱语”
望着北宫岁隐忍幽黑的眼睛,北宫璘心中一阵难堪。
“儿臣怎会胡言乱语,父皇可记得幼时辰弟养的那只兔子,那只兔子有一天无故暴毙,害的辰弟伤心了好几日,父皇可知那兔子因何而死”
北宫璘不知北宫岁在说什么,神色有些懵怔。
“那时那只兔子经常来儿臣的殿里,儿臣便用吃不完的膳食喂它,那只兔子倒是个不挑食的,除了荤腥,素食向来不拒,恰好儿臣幼时也不爱食荤腥”
所以那只兔子死了,而他则因为柔妃尽早发现了膳食里的端倪而逃过了一劫。
他如今也才明北宫辰离开凉城时所说的那句父皇尚有他不知道的事到底是何意了。
北宫辰一早便知道了,所以一早便看开了,所谓的皇家亲情与恩情。
所以无论设计杀局,还是离开东越都是那般毅然决然,毫不在意。
他痛恨眼前人,可自知不能变成另一个他,但他的却心一寸寸的凉,直到对他冷硬如钢,剥离最后一丝父子之情。
所以才放任北宫煜与北宫止在他跟前,将他一步步代入死亡。
他父皇要赎罪,不是向他,而是向他皇爷爷,向江北王一族,向死去的尚书大人。
北宫璘终于听明白了本宫岁说的的一切,脸上青白交错,一时间霎时精彩,他未曾想当年竟还有此一桩事。
“当年是父皇做错了,当年是父皇做错了,不该…….不该”
“不该让我逃遁吗”
北宫岁截住了北宫璘剩下的话。
北宫璘的脸色瞬间白如鬼魅,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北宫岁,只觉眼前的孩子分外陌生。
“你这是想造反吗”
北宫璘见北宫岁依旧抓着自己不放,高声怒道,一开口便引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另一只手掀翻了塌边的杯子。
“儿臣不敢”
北宫岁缓缓放手,面上恢复了恭敬,在北宫璘的床边跪了下去。
刚一跪下,脸上便是火辣辣的一掌。
北宫璘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北宫岁嘴角一抹鲜红缓缓流下,他一言不发的跪着,低垂着头,不动也不去管那越流越多的鲜血。
他等着北宫璘暴怒的第二个巴掌,却见那枯缩的手狠狠的砸在了他身侧的塌边上,震得床框都是一颤。
“朕看你们一个个什么事都能做的出,你来之前朕还在想你老成持重又雄韬伟略,对这江山权利没有过多的执念,如此将这江山交于你正好,可如今倒是要再斟酌斟酌了”
北宫璘说罢去看北宫岁,发现他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甚至连动都未动一下。
气急,正想再开口,殿外却传来脚步声。
殿门被推开,福海端着一碗药,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禀皇上,该用药了,这是御医亲自为您熬的”
他行至北宫璘塌前,极力忽视掉跪在床边的北宫岁,刚想伺候北宫璘用药,谁知手里的药却被北宫岁接了过去。
“本王午后便启程平州,此一去尚不知可有归期,归期几何,往后不能在父皇面前尽孝,这一碗药,就请公公交于我亲自侍奉父皇喝下吧”
语气淡淡的,北宫岁不理会一脸错愕惊讶的福海,将药递到了北宫璘面前。
福海见北宫璘没有拒绝,躬身退出了福临宫。
等北宫璘反应过来的时候,偌大的宫殿里又只剩下了父子两人,殿外惊雷又起。
北宫璘看着递到他眼前的一碗漆黑的汤药,瞥了一眼北宫岁清华无双让人看不透的脸和嘴角未干的血渍,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忽然泛起了巨大的惊慌。
他不动,北宫岁便那样举着药碗,脊背端正又固执。
似乎北宫璘不喝他就会一直跪着,举着。
“你…………”
北宫璘有些失措,刚一开口声音却被门外忽然大起来的雷声淹没。
“父皇可是在怀疑儿臣”
雷声过去,北宫岁叹了口气,将药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不假思索的咽了下去。
苦涩入喉,引的他剑眉轻蹙。
北宫璘看见他的动作,眼里的惶恐缓缓褪去,心下涌起一阵复杂,伸手接过药碗,饮尽了那碗棕黑。
北宫岁刚将空碗放在一旁,门外便响起了大雨瓢泼而下的声音。
天地之间瞬息唯余雨声。
一室寂静,过了半晌。
“岁儿,父皇将皇位传于你可好”
北宫璘似是消了气,看着跪在他手边,身形清隽的北宫岁,缓缓开口。
其实他最中意的三个皇子里,北宫煜虽与年轻时候的他最为相似,可不知为何他最喜欢的却是眼前的这个四子。
大抵是因为他身上有自己没有的东西。
他亲手杀了他最崇敬尊重的人,他的父皇北宫羲,而北宫岁的身上有先皇的影子。
“父皇若是想让儿臣活着走出这福临宫,就请收回适才的话”
北宫岁语气极淡,眼底却渐起流光。
“你这话是何意”
北宫璘的神色瞬间严肃了起来,难不成有人敢在他这福临宫杀了北宫岁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