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风声大渐渐大了起来。
北宫璘皱眉思忖眼前人的话,最终,决定答应传位。
他想左右都是要传位于北宫岁,若是北宫岁领兵平州出关期间自己宾天,来不及传位,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北宫家的江山不甚落入他人之手,便是得不偿失。
于是他让福海扶他起身至案头。
福海将他扶到桌案边之后自觉的拿出了放在他处的空白传位诏书。
明黄卷轴上,有一处空白。
北宫璘去拿案前笔,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竟是连笔都握不住了。
当真是强弩之末,身子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皇上若是无法执笔,不若让豫王亲自执笔,自己的姓名,王爷总归不会写错”
福海见状忙在一旁建议。
北宫璘粗白的眉毛凝在一处,神色有些不耐,最终还是无奈的收回了手。
“去拿朕的私印”
北宫璘朝福海道,并在他耳旁低语了一句。
世人皆知,东越国的传位诏书上,光是加盖传国印玺并不够,还需有一印,那便是当朝在位帝王的私印。
而那帝王私印,自刻成之日起,从不示人,且帝王一生只用一次,便是传位之时,用过便会废去。
是以,连福海都不知北宫璘的私印藏于何处,所以即便是他身揣传位诏书,也等同于废纸一张。
也正是因为如此,北宫璘才敢将诏书交于福海保管。
福海听见北宫璘的话,眼中精光闪过,余光掠过眼前紫色身影,待接收到那人目光后,才转身里开去拿私印。
目光落在诏书的空白处,案前人伸手拿起了玉架上的笔。
“父皇可后悔”
寂静里,异常低沉的声音将北宫璘吓了一跳,,他一愣转头问他是何意。
“可后悔杀了皇爷爷,后悔杀了江北王一族”
“此事休要再提”
北宫璘惊怒的瞪向眼前人。
帝王之路,向来鲜血铺就,他当年所做,迫不得已也罢,心狠手辣也罢,都由不得他们后辈随意指摘。
一个两个的都是胆大包天。
那抹紫色没有再开口,福海从帘后闪出,手中捧着一方锦盒。
锦盒之中,正是那枚帝王私印。
白玉盘龙,印信取出,由北宫璘亲手将其盖在了玉玺之印旁侧。
而后,那枚刻的栩栩如生的白龙印章被北宫璘摔到了地上。
龙飞玉裂,瞬间便碎成了渣子。
一旁福海的身子猛地一抖,眼里露出了掩饰不了的兴奋。
自此世间再无帝王印信。
“王爷动笔吧”
他扬声提醒身旁之人,将诏书呈到了那人跟前。
“这万里江山,从此之后交于你,你定要肩负起帝王之责,护佑百姓安康,北宫家的基业永存”
北宫璘神情肃穆,露出了帝王的威严,无力的语气里却是充满了希冀。
“自然”
他自然会护佑北宫家的江山永存。
神色平静的提笔,缓缓在诏书上落下三字。
只是那三个字却叫北宫璘生生定在了原地,他倏然大惊,只觉全身血液瞬间尽数涌到了胸口。
巨大的恐惧将他包裹,他似是不信一般,再次朝诏书上看去。
上面赫然写着北宫止三个大字。
北宫止,北宫止,将名字在心中念过,一口鲜血忽然从北宫璘的口中喷了出来。
落在胸口,红的惊心。
“你………你………..你不是岁儿”
面色惨白如鬼,身子一软,北宫璘向后跌去,被福海一把扶住了身子。
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人,北宫璘的手狠狠的扣住了桌角。
“自然不是,叔父想看看侄儿的脸吗”
恢复了声音,轻笑,那一声叔父带着明显的轻蔑,北宫止姿态雅然的将卷轴卷起收进怀中,而后拿下了脸上的面具。
北宫璘的神色如同惊雷乍起,身子也好似撑不住了一般,瘫了下去。
北宫止的脸与北宫岁的相似,却与故去的江北王北宫汜如同一个模子所刻。
“福海,快去传禁军,快去传禁军”
反应过来的北宫璘一把推开了扶着自己的福海,身子滚落到了地上,万分的狼狈,将福海当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皇上,来不及了,诏书已下,帝王印已毁,一切已成定局”
福海站着没动,看向神情瞬间寂灭下去的北宫璘神情复杂。
“狗奴才,你竟然与贼子勾结”
看出了福海是北宫止的人,北宫璘怒道,只是一开口,又一口血自嘴里喷了出来。
帝王将死,其形凄凄。
“皇上莫要责怪奴才,奴才也只是想还了当年恩情而已”
福海老态的脸上亦是白了又白,语气里尽是无奈与怆然。
“好一个恩情”
北宫璘怒不可遏,想要起身去拿墙上的剑,却是力不从心,已是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北宫止居高临下静静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北宫璘,目光憎恨厌恶。
“皇叔如今的样子,真像一只散家之犬”
他语气平和的开口侮辱,嘴角带起一个淡漠残忍的笑。
北宫璘只觉气血攻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来……人…….给朕……来人”
北宫璘仰着头朝紧闭的殿门外喊,气若游丝。
只是殿外除了一院的风声,什么也没有。
“将叔父扶到床上,我还有些话要问问叔父,即便是死,师父也要死的明明白白不是,否则如何去见皇爷爷,如何去见我父王母妃,见我江北王府中那百余口无辜的性命”
北宫止朝福海开口,语气越来越轻,到最后只剩下了浓烈的恨意。
福海将北宫璘几近昏迷的北宫璘扶到了床上。
北宫止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北宫璘鼻下,北宫璘闻过之后,已经沉寂下去的眼珠子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
“煜儿……是你吗,你来看父皇了,不……你是岁儿,你是岁儿,你来看父皇了”
不知是不是太过惊惧,又或者是殿内安神香的作用,转醒之后的北宫璘癔症了起来,将坐在床边神色阴沉的北宫止当做了北宫岁。
北宫止并未言语解释,也制止了福海,他替北宫璘掖了掖被角张口道:
“是我,璘弟不认识大哥了吗”
“大哥,大哥………..”
嘴里默念,北宫璘的身子忽然狠狠一抖。
“大哥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回来,回来寻弟弟报仇吗”
北宫璘苍老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目光呆滞的望着头顶的锦缎金丝帷幔。
只觉那金色慢慢变成了无尽的鲜红,融入了他的眼中,将他慢慢包裹,而后又变成了熊熊的大火,一路烧到了他的心里。
大火过处,焚尽心神。
再抬眼看向床边沉静清冷的紫色华贵身影,眼中恍然。
当年帝都繁花满城雪,锦衣走马望天下,帝王又岂会生来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