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止看着神思恍惚的北宫璘,收起了脸上的厌恶,握住了北宫璘的手,蛊惑一般的低语:
“璘弟当年为何要害我,为何要狠心杀我”
北宫止虽只是在假意套话,可沉如深海的眼里却聚起了星星点点的水渍。
他的父王到死都不相信眼前人会不顾兄弟情义屠杀他满门。
他的父王在他幼时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他,说他有一个文韬武略的叔父,有他做皇帝,东越的百姓一定会福泰安康。
可是最后,那个他父王信任自豪的人杀了他满门,并让他背上了逆臣贼子的骂名。
何其可笑,如何叫他不恨。
北宫璘与北宫汜,太上皇北宫羲最疼爱看重的两个儿子,一个如烈阳,一个如晚月。
北宫璘傲气张扬,心思深沉,北宫汜则老成持重,温雅如风。
一母所出,两人在这高高围墙里一同长大,读书习字,烈马弯弓,锦衣出朱门,华贵盖京城。
当年的凉城百姓乃至天下人都知道,皇上北宫羲有两个出色的皇子,冠绝京城。
也知晓未来东越国的皇帝之位只会从其二人中产生。
皇帝之位,向来腥风血雨,百姓们原本以为平日里关系很好的两位皇子最终会因为皇储之争而兄弟阋墙,大打出手。
可那场想象中的腥风血雨的争夺并为出现,北宫璘被传于皇位,顺利继承,北宫汜则被封为江北王,封地江北十三州。
从皇位尘埃落定到他父王离开京城,一起都风平浪静的令人惊讶。
二人的感情似乎丝毫都没有因为皇位之事而受到影响,北宫汜离开京城那日北宫璘携众臣与城门口相送。
而北宫汜依旧清风明月一般,并未对表现出对未得皇位的失落。
之后回到江北便娶妻生子,凉城也是一年朝贺北宫羲的生辰时才回来。
相安无事了几年,就在百姓将二兄弟之间的情感奉为皇家兄弟情谊的一段美谈时却传出了北宫汜蓄谋已久,狼子野心,屯兵江北意图造反的消息。
百姓们一时哗然,但还是持着怀疑的态度,并不相信温润如玉的北宫汜会造反。
可没过多久,便传出了江北王的兵马集结在一处欲过江北直逼京都的消息,至此坐实了江北王谋逆一罪。
百姓道原来江北王一直都有不臣之心,只是深藏不露蓄势待发而已。
直到最后兵败,满门被屠,沦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谈资。
世间的是非黑白,又怎会只是表面,百姓们不知道的是,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他们口中那个仁义道德的正直君主的一场阴谋罢了。
自此君王解决了心头大患,稳坐王位,江北王一族一夜败落,下场凄凉。
“为何要杀,为何要杀,因为朕害怕”
北宫璘一脸的恍惚迷离之色,双眸尽是空虚的朝北宫止喃喃道。
“害怕,你害怕什么,他从皇位从来都没有兴趣,你就那般放心不下,不惜与皇后合谋除了他”
语气极沉,北宫止眼眶微微发红,那双布着缕缕血丝的眼睛幽静的盯着北宫璘。
福海看见他连扣着床边的胳膊都在轻轻颤抖,露在外面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有些事并非是他能做主的,况且生在皇家,权利地位都是无上的,谁又能真正对那个位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呢”
北宫璘失魂落魄,断断续续的说着,似乎陷入了无边的回忆里一时之间无法自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北宫止见北宫璘有昏厥之状,将手中的瓶子再次放到了他鼻下。
淡淡的清香,醒神又迷魂,北宫璘半闭的眼睛又慢慢的睁开了。
“你我兄弟二人,当年也曾和睦友善,朕即便是登上了皇位,也从未想过要除了你,怪只怪后来的父皇昏了头,竟只因为朕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便要收回朕所拥有的一切,怎么可以呢”
北宫璘老态的脸上浮上了一抹难看的笑容,自嘲、无奈、执拗又疯狂。
“你的意思是当年皇爷爷有废你改立的想法”
即便是知道北宫羲留下过一道传位圣旨,可当年往事各中缘由,北宫止并不知道,是以听到北宫璘的话时还是大为吃惊。
“你当真不知吗,父皇当年本就有意于传位于你,只是你执意不要,那位子才落到了朕头上,朕小心翼翼尽量努力去做一个好帝王,谁曾想在位七年后,父皇却要废了我,改立你为君,数代从未有过的事情,你说荒唐不荒唐,他是成心要叫朕成为天下人的笑话吗”
北宫璘脸上的自嘲更加浓烈,笑声也大了起来,直到嘴角溢出一抹鲜红才停了下来。
“所以你杀了皇爷爷,杀了父王吗”
北宫止再也忍不住一般一拳砸在了床边,在静夜里发出了一声轰响。
“朕能如何,他执意如此,像受了蛊惑一般,丝毫不顾及我半分,竟连传位诏书都拟好了,而那枚帝王私印,他在传位于我之后竟然没有毁去,明明已经将皇位给了朕,明明已经让朕尝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利的滋味,却要收回,朕如何能放手,如何能放手”
北宫璘昏聩无光的眼神寂灭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有了一丝死气。
北宫止从北宫璘的床边缓缓起身,他睨着垂死的北宫璘,神色变得执着。
“你可曾后悔过”
他想替他父王,替他皇爷爷要一个答案。
“不曾,不曾后悔,即便这十几载孽业加身,恐、惧、痛、怨,朕也不曾后悔过,帝王的一生,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能后悔,倘若再选一次,朕还会那般做”
“好一个不曾后悔”
门外风声大作,北宫止忽然掏出腰间的短刀,毫不留情的抵在了北宫璘的脖间。
明晃晃的刀刃在暗黄的烛火下,异常冰冷,一如北宫止冷酷狠厉的脸色。
“呵呵,大哥终于要动手报仇了吗,来吧”
垂死的北宫璘,隐去了脸上了的笑意,转而露出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往日想方设法的保命,到了真正要死的时候,反而变得平静了。
一旁的福海见北宫止拿刀的手颤抖着,眸光也一寸寸的深了下去,他一个健步上前攥住了北宫止手腕。
“小主子难道忘记了,这位子,你要坐的名正言顺,所以……….所以皇上的身上不能有任何伤口,太医马上就要到了”
福海深深的看了北宫止一眼,北宫止缓缓放开了手。
门外风声开始呼啸,月亮已经隐进了云中,黛色的夜空里乌云密布,宫灯的光在夜风里凄清的摇曳。
暴雨将至。
北宫止看着北宫璘紧闭的双眼,眼神一动,笑了笑,那笑意却凉薄到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