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巳缓步走到北宫璘面前,面无表情,又将强弩之末四个字说了一遍。
北宫璘剧烈的咳了起来,近乎要将五脏六腑都要咳出一般。
“先生可有法子为朕延寿续命”
浑浊的眼睛急切的望向何巳,似乎将他当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如今连御医都不信,只信眼前人。
“皇上不若遵循天命罢”
何巳假意叹了口气,语气幽然,开口劝解。
听罢何巳的话,北宫璘的身子瞬间失了力气,向后倒了下去。
“是时候拟诏书了”
北宫璘望着头顶的帷幔,浑浊的眼里闪过一抹幽深,喃喃自语道。
“先生以为太子、豫王,谁当继承大统”
北宫璘开口,扮作何巳的北宫止一惊,忙假意诚惶诚恐的弯下了腰,眼角却尽是嘲讽。
塌上传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皇上可是拿不定主意”北宫止忽而抬头询问。
“豫王心怀天下,可到底手段不够心慈手软了些,煜儿虽心思冷硬,但谋略却差了些”
言外之意便是那二人都不是他心里的帝王人选。
“皇上需早做定夺才是”
北宫止淡淡道,退到了幕帘外等候。
北宫璘如今已经无路可退了,他自己也明白,一旦他忽然归天,皇位空悬,必定会引起内忧外患。
是以在他尚且清醒的时候,要做的事便是将传位的诏书拟好。
不多时,北宫璘身边伺候的福海被宣进福临宫,再不多时,福海从福临宫出来,手里握了一卷明黄。
福海白着脸,眉头紧皱,额头也隐有汗水,好似手里握着的是一团烫手的山芋。
一卷传位诏书,揣于他怀,他尚不知自己将面对的是福是祸。
“福海公公留步”
低哑的声音将福海的思绪拉回,他转身,发现是提着药箱的何巳,松了口气,将诏书往怀里揣了揣。
“先生唤住咱家,可有要事”
“未曾想福海公公倒是深得皇上信任,竟然将如此重要之物交于公公保管”
眼神落向福海怀中的明黄,福海一听刚缓和了几分的脸色又变得惨白。
“老奴只是暂代保管”
福海将头转向一旁,心里却直打鼓,心想眼前人莫不是要将诏书之事告诉太子。
他侍奉皇上左右,哪能看不出何巳与北宫煜之间的关系,是以听了何巳的话,他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见福海一脸惶然的样子,北宫止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福海听来颇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
“公公莫惊慌,不若再等上个一两日”
一句无头无脑的话让福海心里更不安,他刚想开口,眼前人却已经越过他离开了。
雨幕里缓步离开的背影孤挺,恍然间溢出了些难以掩饰的贵气。
福海愣了一楞,只觉眼前的人影与记忆中某个温雅高俊的影子重合。
心底陡然一惊,闭眼再睁眼,眼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余潇潇雨幕。
回到玄龙殿,北宫止换了一身干净的袍子便去找了北宫煜。
傍晚的时候雨愈发大了起来,乌云凝在空中,似乎连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沉闷。
“殿下”
北宫止向北宫煜行礼。
“今日先生为父皇诊脉,诊的如何”
北宫煜语气淡淡的,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难得懒散的倚在窗边,望着窗外西边过来的黑云,眸底神色不明。
“皇上的身体还可撑一段时日,老夫有另外的事要禀奏”
北宫止看了一眼被北宫煜捏在手指间把玩的锦缎荷包,眼底划过一抹复杂。
若他猜得不错,那荷包应当是南珂绣给北宫煜的。
北宫煜此时想的人怕也是南珂,倒是难得他这一生待南珂从头至尾都是用了真心的。
怪只怪在他娘是皇后,怪只怪在他们生在了皇家。
北宫止敛起神色,等着北宫煜开口,北宫煜却好似没听见一般,隔了半晌才朝他不耐的摆了摆手。
说他有些乏累,有什么事过后再说。
呵呵,北宫止心下低嘲,脸上却露出了小心翼翼的表情:
“今日皇上在福临宫里拟了传位的懿旨”
把玩荷包的手陡然顿住,身上的懒散瞬间消失,换上了惯常的冷厉。
“你说什么”
震惊里带着些急切。
“父皇可是将那皇位传给了四弟”
见北宫止没有说话,北宫煜脸色已经开始变得阴郁和狠厉。
“殿下莫急,并非如此,皇上所拟诏书不过一纸空文,将帝位传于殿下还是豫王,皇上如今也心中无定,是以帝君名讳之处是为空白,也尚未加盖玉玺”
一张无名无印的传位诏书,无用,却也最是有用。
“四弟可知此事,那诏书如今在何处”
“豫王应该不知此事,那诏书如今在福海公公处”
北宫止淡淡道,语气平和。
“很好,本宫今夜就派人去将那诏书悄无声息的夺回,待父皇宾天,书上本宫之名,加盖印玺,那时本宫便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不费一兵一卒,岂不快哉”
铺天盖地的落雨砸在院里的树木枝叶上,发出阵阵滴答之声,却都掩盖不了本宫煜语气里的倨傲。
“殿下不可,皇上既然敢将诏书交给福海,便已然料想的到消息会走露出去,此时谁先去夺,谁便落了下风”
“先生的意思是父皇这是在试探我二人?”
北宫止没有说话,只继续道:
“豫王若明日起事,殿下只需赢了豫王,护住皇上,那时高下立判,豫王沦为逆贼,还拿什时跟殿下争,这皇位自然名正言顺”
北宫止的声音异常低沉,伴着屋外的落雨声,不免叫人听的后背一凉。
只是正在认真思考北宫止说的话的北宫煜并未察觉。
“先生果然高明”
一阵夜风拂面后,北宫煜终于回神,面上露出喜色,望向殿下人的眼里满是欣赏。
极深的夜,宫门关闭之前,一人匆匆而出,冒着大雨策马朝城北赶去。
“不知公公雨夜前来,所谓何事”
北宫岁一身中衣披着一件素色的袍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浑身湿透的福海,又瞥了一眼屋外的大雨,语气淡淡的。
墨飞抱剑立在门外的廊檐上,机警的看着四周。
“来为王爷送此物”
福海也不打马虎眼,直接从怀中掏出了被他包裹的极好的圣旨,递到了北宫岁面前。
摊开,正是那无名无玺的传位诏书。
北宫岁瞳孔一缩,抬头,看向福海的眸光却忽的冷了下去。
“这是何物”
“王爷难道看不明白吗,这是皇上亲笔手书的传位诏书,只要在这上面书上王爷的名字,待皇上宾天之时盖上玉玺,那么这天下…………”
“放肆………”
北宫岁猛然一声低呵,带着威怒与凛冽,惊得福海身子一个哆嗦,他不明白北宫岁为何忽然生怒。
眼珠子一转,福海讪笑了几声。
“老奴曾说过,老奴这个人不过是会审视夺度罢了,所以……..”
所以他把宝压在了北宫岁身上,为自己谋划后路。
“多谢公公抬爱,可这国主之位尚由父皇来定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公公请回吧,今日本王就当从未见过公公”
北宫岁起身,神色冷傲孤疏。
“这……….”
“墨飞,送客”
北宫岁朝门外低低的开口,墨飞便推门而入,沉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福海。
福海看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离开了北宫岁的书房。
送走福海,墨飞折回书房,却发现北宫岁并没有睡下,而是披衣立在窗口,眉头微微蹙着。
廊下的灯火映在他清隽无双的面颊上,在雨夜里衬得他周身愈发清疏。
“王爷可是怀疑那诏书为假?”
其实墨飞在福海拿出诏书的时候也有些吃惊,只是更让他不解的是北宫岁的态度,未免有些太不假辞色了,不似他平日的做法。
“诏书为真,来人之心却为假”
北宫岁淡淡的回了一句,眸光渐渐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