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近来朝堂潮起潮落。
主要是陆景起,瑞王落,某日上朝时,有大臣站出来,死谏陆景的代天子行权。
陆景眯眯眼睛,笑着望向他:「朱大人好志气,不是寻死吗?请吧。」然后按着他的脑袋磕在柱上,碰出了满脑袋的血花子。
以此为契机,陆景大刀阔斧地砍了瑞王许多左膀右臂。
便就是千手观音,也遭不住这么折腾。瑞王差点被砍成光杆司令,还要屈辱陪笑:「陆大人说的是。」
这一切跟我本没什么关系。
只是瑞王受了气,便要从我这里发。
他责我办事不利,这么长时间,陆景还全须全尾地在朝堂上蹦跶。
不能再随意鞭笞我,他便当我的面,抽了弟弟三十藤鞭,那傻小子疼晕过去前,还冲我笑:「姐姐,你要听王爷的话。」
将袖中掩的血肉都快掐破,我才保持冷静,没有掏出刀和瑞王同归于尽。
走之前,瑞王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加大毒药剂量,确保陆景在一月之内凉的不能再凉,我低头,诺诺称好。
带着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弟弟去小医馆。
郎中给他上完药后,我要来一盆冷水,面无表情地将他泼醒。
弟弟尖锐地叫喊,还没哭痛,就被我打断,「一会再哭,之前跟你说的事情怎么样了?」
果然,一提及瑞王,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连痛也顾不得了。
弟弟挠挠头:「姐姐,你之前跟我说陆景要对我们瑞王府不利,在府中安插了许多暗线,瑞王派你去陆府就是查这些暗线名单的。」
「所以你特意交代我,让我这段时间留意王爷的一举一动,最好他走哪我跟哪,什么都别问别说,只要多注意,有什么端倪第一时间跟你说。可我发现,王府内没什么可疑的人啊。」
傻孩子,王府当然不会有可疑的人。
瑞王此人,生性多疑,侈于对手下交付信任,能在瑞王府安插暗桩,简直难于登天。
我点点头,状做思索:「那你这段时间跟着王爷,他可有哪些常去的地方?」
「有。」弟弟说,「我发现王爷卧房有一暗室,他从不让任何人进入,我上次也是虚晃一眼,那里空间不大,就放了几个箱子。王爷发现我偷看后,狠狠打了我一顿。」
他边说边傻笑起来:「从前有暗卫进去,就丢了性命,我却只挨了顿打,王爷待我,果真是宽厚啊。」
其间我很想打这傻孩子两拳头。
但看及他一身的伤,还是忍了。
我压低声音,带着诱导性地冲他笑:「是呢,王爷果真对我们姐弟不薄。弟弟,你进过那个暗室,也知道暗室的密钥机关对不对?姐姐考考你,能不能给我画出来呢?」
拿到图纸后,我摸了摸他的头,眉眼弯弯:「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快,太急总归有些风险。这些日子,你就留在这儿,好好养伤吧。」
弟弟望着我,眼里尽是不解,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一瞬间。
和曾经会拉扯我衣袖,声音糯糯:「阿姐,今日可带什么小食给我了?」的那个小男孩身影相重。
我为他掖了褥子,突然问他:「弟弟,如果有朝一日,我和瑞王,只能活一个,要你选,你会选谁?」
空气沉闷起来,弟弟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他翕动嘴唇,半天没有说话。
「好了,看把你吓得,我开玩笑的。」
我笑了笑,点点他的鼻头,叮嘱他好好休息。
只是关门离开的那刻,眼里淬满了寒冰。
弟弟,不用担心,你永远不会面临这个选择。
因为,我一定会活着,死的那个人,是瑞王。
将图纸带回去给陆景,许是大事将成,他眉眼有些放松,破天荒邀我去凉亭赏月,被醉意熏上了头,我突然觉得他很好看,很好看。
按住自己剧烈加速的心跳,我拼命对自己说,这个人不可以,不可以。
哪怕这辈子自梳不嫁,也不可以是陆景,他太善变,又太狠心,我都分不出哪一面是真正的他,又或者说,哪一面都是他。
何为大人物的爱?一定交杂着利益算计,把真心也掺进去了。
但凡我对陆景生出一点念想,往后的日子就太难走了。光是想一想,我都恐惧地不能自已,那不会是我想过的生活。
陆景也有些醉了,脸上点染出红霞,他望着我,像是透过我在看某个已遥远成过去的人。
「小时候,家姐给我讲故事,堂堂大象却死在小老鼠手里,她教诲我说:大人物站得太远,总会忽视小人物,然后败在他们手里。她说的每句话都很对。」
「蓉娘。」陆景将头枕在我的肩上,我看见其中倒映的星河,明明灭灭盛着不朽的星辉,他喟叹一口气,声音很低,「你和我姐姐,真像啊。没能保护好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我想姐姐了。」
6.
三日后。
陆府内气氛肃穆,皇宫御医几乎全被请了过来,陆景躺在床上,唇色青紫,面上也毫无血气,整个人气若游丝,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御医诊断是中了某种无名毒素,且毒已入肺腑,活不过这三五日了。
等到屋内只剩下我和他时,陆景从床上坐起,我将水盏递在他唇边,他喝一口,眸里尽是清明:「御医中有瑞王的人,最迟今晚,他就会收到我毒发的消息。」
他垂垂眼:「话说回来,还要多亏蓉娘为我调制的这副药物,不仅能削人气色,看上去病入膏肓,就连宫中御医也查不出端倪。蓉娘,你真是个能给人惊喜的女子。」
当然没人能查出来。
因这药是我遍查古籍,耗费心血才研制出来的。
全大晃,也就这一份了。
没进陆府前,我除了每日伺候那个阴晴不定的瑞王外,其余时间都花在研究这药剂上了。我原是想让功效再重一点,能使服药之人状态接近于假死,从而带上弟弟逃出瑞王府。
和陆景达成交易的那个晚上,他曾问过我:「不管瑞王如何对你,没他搭救,你和你弟弟会死,这是不争的事实。你现在帮着我去对付你从前的主子,难道不懂‘忠臣不事二主子’这个最浅显的道理吗?」
没错,瑞王是救过我和弟弟。原本救命授业之恩,再怎么报答也不为过的。从前我也想过忠于瑞王府,如果他没有令我为他试药、解毒的话。
我柔柔眉眼,对陆景说:「公子不知,瑞王有段时间迷恋方士,深信饮童女血可长生,两年时间,我被关在水牢,每天一碗血。如他对我真有恩情,也早已还光了,更别说我医术小成后,还为他解过许多次毒。」
弟弟年幼,兴许不再记得和爹娘生活过的日子。
我却还记得。那里幸福安康,主子和气,奴仆恭善,那里我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跟人说话不用下跪,不用担心犯小错就被甩耳光,也不用恐慌看不见明天的落日。
那才是我向往的生活。
没人是我的主子,我为自己卖命。
瑞王往陆府派了不少探子打听虚实,他还试图联系过我,但被陆景的人拦住了。
有暗卫来报,京中禁卫骚动异常,就连小皇帝贴身的太监也被换了一波。
我正在为陆景擦脚。
头上传来他沉沉的声音:「看来瑞王坐不住了,他起事逼宫也就近日了。」
我说:「那就预先庆祝公子得偿所愿。」
他有片刻的怔愣,眼里的情绪我读不懂,突然问:「蓉娘,事后,你想过……」
「届时还请公子如约,送我和弟弟出京。」我跪在地上,平生第一次,抢下主子的话头。
不能多想,不能多要。
我这样的身份,能全身而退、安稳活着,便是最大的幸运了。
他低下头,说:「好。」
「我会为你们寻一处山明水秀所,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们……你们,好好生活吧。」
瑞王是五日后谋反的,他带着重重禁卫军将皇宫包围,许是为了泄愤,他还很没品地派出一队禁卫军闯入陆府,将“就还有一口气”的陆景也绑到了宫中。怕陆景中途就死了,他们顺便把在一旁伺候的我也打包带了过来。
我和陆景入场的时候。
宫里已满是横尸,小皇帝有些风骨,豆包大小站在高台上,泪都要溢出来,还竭力忍着不哭。
却在见到陆景的一秒破功:「舅舅,舅舅,你怎么了?你醒来看看我,我只有你了。」
彼时已近夜深,寒风卷起一股无形肃杀之气,瑞王的桀笑在殿内响起:「陆景,你也有今天!本王才是真龙,我要你亲眼看着孤怎么登上皇位,让你死也不能瞑目。」
兴奋激红他的双眸,他自言自语了许多颠话。
最末旋了把刀,状似恶鬼:「本王要亲手送你下地狱。」
“哧”地一声。
那把刀,插在了我的胸口。
明明他没中毒,明明他身手较我很好,明明我只想安分活着,可是身体不听话啊。在看到他处在危险的时刻,还是下意识扑了过去。
陆景瞪大双眼:「蓉娘,你……」
瑞王也愣住了,随后大笑两声,挥了挥手:「算了,将他们给我都杀了!」
银兵锐甲向我们扑来,陆景抱着我起身,从袖中缓缓掏出一枚兵符,那些将士便停在原地,转而把瑞王和其忠党围困起来。
我吐了口血,看见他微红的眼。
「陆景,我无事,没伤及要害……」努力冲他笑笑,「还望公子守诺,将我弟弟好生安置,娘死前让我看着他,他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