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景“嘶”了一声,将手背到身后,问起了燕绥宁:“四十遍抄好了?”
四十遍?
燕绥宁将信将疑地抬头:“不是二十遍吗?”
桓景看她一眼:“二十遍也可以,朕查查。”
燕绥宁没吭声。
桓景挑起一侧眉梢:“没抄?”
燕绥宁还是没吭声。
“认字,这是你自己说的吧。”桓景的语气显得冷漠。
燕绥宁咬咬牙,蹙着眉仰视看他:“我确实说了要认字,那我还说了我要自由出入大雍宫呢,可你不同意,忽略我的意见,还派了那么多羽林军监视我。我觉得我们两个人观念上有矛盾。”
桓景沉默地看着她。
“我还是原来的想法,处理政事是你的事情,做慈善是我的事情,你可以派人保护我,但是你不能全权代替我。”燕绥宁的表情无比严肃。
房中静默了良久。
桓桓是一只聪明的猫,察觉到氛围不大对劲,扒拉扒拉,从燕绥宁的怀中跳开,找景景去了。
燕绥宁已经不在意这些细节,眼神倔强执拗地盯着桓景。
桓景似乎叹了口气,往前一步,在燕绥宁的身旁坐下,声音缓和下来:“羽林军不是为了监视你。”
燕绥宁哼声:“那你是让我监视羽林军?”
桓景被她逗得笑了一下:“也不是。”
顿了顿,他正色道:“五天后,靖王将要抵达邑阳。”
这个名号过于陌生,记忆里都摸索不出任何线索,燕绥宁一下没反应过来:“靖王……是哪位?”
“朕同父同母的弟弟,桓戎。”
燕绥宁更茫然了。
“先帝虽说妃嫔如云,但是子嗣不多,除了朕,其他皇子屈指可数。桓戎与朕虽是同父同母,但他自幼养在当年李贵妃膝下,与朕并不亲近。朕登基之后,他受封靖王,封地在郴州。下个月月中是母后的寿辰,母后不打算大肆操办,只希望一家人可以坐在一起说一说话。桓戎是为了母后的寿辰回来的,他大概会在大雍宫住十来天。”
“他……是不是有点讨厌我?”燕绥宁试探性地问。
由于术士作法,那十年里的“她”嚣张跋扈,胡作为非,入了宫都敢和皇帝吵架,何况是一个靖王?
“她”怕不是得罪过那位靖王的。
桓景沉默了一下:“可能不算……”
燕绥宁一歪脑袋。居然还有例外的吗?
“……他是非常讨厌你。”桓景的回答到这里才算是完整了。
燕绥宁:“……”
果然,永远不要高估那十年里的“她”。
她捂住心口,又颤颤地问:“有多少‘非常’啊?”
“去年你尚未入宫,他回了邑阳一趟,见到你在燕家开设的茶馆内听戏。那天你安然无恙,不过带在身边的仆从有三人重伤,十人轻伤,茶馆也被拆了。”
燕绥宁震惊不已:“居然有这么多人受伤?”
“当年桓戎在李贵妃身边吃了许多苦头,母后待他始终有愧,因此,桓戎犯下的过错,倘若不是过于严重,母后都不希望追究。他寻衅滋事,伤了燕家仆从,朕原本有意罚他,却被母后拦下,最后此事只能暂且搁置。”桓景说得头疼,抬起左手揉按眉心。
也正因为这么一个动作,燕绥宁注意到了他手指上的咬痕与血迹:“你受伤了!”
刚才桓桓那一下可是不轻,猫就是猫,咬起皇帝来也是毫不心软。
桓景有意逗她,故意说道:“你更关心能不能自由出入大雍宫的事,朕受伤与否,你根本不在意。”
燕绥宁听出他在阴阳怪气,哼了一声,趁势道:“这都被你发现了。”
桓景微微一愣,燕绥宁捏着他的手看了看,下了罗汉床。
桓景的手被咬伤了,她不能不管。
她记得昨天她被桓景捏红脸颊,青梅是在窗边花梨木立柜上翻出药膏来的。
柜门一开,立柜里果然摆放着各式的药膏,其中一种便是昨天青梅用来给燕绥宁涂脸的。
这些药膏都有奇效,晚上用了一次,次日起来燕绥宁的脸就恢复如初了。她右手的掌心也没有那么疼了,今天拆换绷带的时候,伤口已有结痂了。
瓶瓶罐罐上贴着字条,燕绥宁认不全。她站在柜子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摸不准该选哪一个。
突然,身后伸来一只手,拿起了一只细颈白瓷瓶。
桓景慵懒的嗓音随之响起:“早说了让你乖乖认字,你却不肯抄书。幸好今日朕受的是小伤,倘若是重伤,等你终于下定决心乱拿一种,朕早驾崩了。”
燕绥宁觉得她被羞辱了。
她的耳根红了大半,皱着眉头嗔怒道:“我好心好意要给你上药,你这么说我,你觉得自己很幽默是吗?我不是不肯抄书,只是因为你派了羽林军监视我而生气,抄了二十遍但是藏起来了而已。”
桓景毒舌惯了,平日与严笑槐他们说话比这还要更毒一些,分明他对燕绥宁更宽容,她却还是唯一一个会因为这种事反驳他的人。
不过,桓景并不生气,反而觉得抄完之后还把宣纸藏起来这样的举止过分可爱。
“朕错了,”他低了低头,把手中的白瓷瓶递了过去,“现在,你还有没有为朕上药的好心?”
燕绥宁一把夺走白瓷瓶:“没有了!”
她朝着罗汉床走去,桓景亦步亦趋地跟上,哄道:“朕刚才和你说了许多,你也应该知道,朕不是为了监视你,而是桓戎要回来了,朕得派人保护你。”
燕绥宁没有说话。
“至于你自由出入大雍宫一事……”这件事,桓景并未与燕绥宁达成共识,他一时半刻没办法给出定论。
燕绥宁却也没有追问,把小几往他面前推了一下:“把手放上来。”
桓景乖乖地把手放到了小几上。
燕绥宁盘腿坐下,先用帕子擦去血迹,再将白瓷瓶中的棕色药汁倒在左手掌心。
她右手好了许多,绷带缠得很薄,手指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于是,燕绥宁用右手的食指指腹沾着药汁,慢慢地涂抹到咬痕上。
她很轻地蹙着眉,神情专注认真,从桓景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侧脸,已经非常圆润而有肉感,白珍珠耳坠垂搭在下颌,衬得肌肤如凝霜雪。
“燕绥宁。”桓景突然叫她。
“嗯?”燕绥宁头也不抬,挤出一个敷衍的鼻音。
桓景笑了一下:“我可以亲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