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到马车前的,也不知道燕绍是怎么样推开马车车门,她站在那儿,呆呆地往里面看。
坐垫上放了一只半旧的浣花靠枕,靠枕上卧了一只橘色的老猫。
光是这么看着就知道它很老了,有点瘦,抬起脑袋的时候明显可以看得出脸上的疲倦。
“上去吧。”燕绍在燕绥宁的身旁轻声说道。
燕绥宁吸吸鼻子,在哥哥的帮助下爬上了马车。
燕绍也一起跟了上来,拉着她在靠枕边上坐下。
小橘已经醒了,仰着脑袋打量马车上出现的两个人,它认得燕绍,另一个人它似乎认得,又似乎不认得。
小橘的耳朵轻轻转动,正在努力地回想。
直到燕绥宁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抽噎,小橘的视线凝固在燕绥宁的脸上,终于发出了一声很低弱,甚至近乎沙哑的“喵”叫。
它站起来朝着燕绥宁走近,身子摇摇晃晃的,却很坚定。
燕绥宁的双手撑在坐垫上,强忍着自己的眼泪,感觉到小橘爬到了自己腿上,她低头看过去,见到小橘正用自己的脑袋蹭着她的肚子,温温柔柔的,像是有些不舍得。
燕绥宁再也没办法强忍着,“哇”一声哭了出来。
燕绥宁的记忆不是很清晰。
印象里的小橘不是一直都很乖的,最初待在她身边,小橘经常会凶她,有一次还挠破了她的手指。
燕梁很生气,让燕绥宁把小橘扔掉。
燕绥宁当然不舍得,为此还破天荒地跟爹爹吵了一架,最后外祖母听说过来相劝,这才把小橘留在了身边。
不过那次之后小橘对燕绥宁温柔了不少,可能猫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那个胖乎乎的小主人为了自己做了些什么。
它没有再给燕绥宁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偶尔玩得尽兴啃了一口她的手指头,尽量收着力道,听见燕绥宁“哎呦”一声,它就一半高冷一半愧疚地舔一舔她。
燕绥宁贪吃,小橘也是。
燕绥宁喜欢睡懒觉,小橘也很喜欢。
所以一人一猫形成了非常奇异又和睦的组合,燕绥宁得到一块大肉干,自己一大半,再分小橘一小半;燕绥宁的床上永远有两个枕头,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小橘的。
小橘是一只知恩图报的猫,抓到了老鼠、虫子之类的,它会叼过来跟燕绥宁分享。燕绥宁不吃,它还会跟燕绥宁生闷气,等燕绥宁摸它的脑袋,它就又很不争气地开始呼噜呼噜。
八岁那年,术士施法的那一天,燕绥宁发起了高烧。
她躺在床上意识朦胧又模糊,一张嘴喊的都是“小橘”,娘亲坐在床边,皱着眉头,让同龄的青梅去问问小橘去了什么地方,去把小橘叫回来。
可是一直到燕绥宁失去意识,青梅都没有把小橘带回来。
等小橘费尽心思,抓到了一只麻雀,欢欢喜喜地从外面回来,燕绥宁已经醒了,但也已经不再是她。
小橘骄傲地站在床前,把麻雀放在了地上,对着燕绥宁“喵呜”叫了一声。
以往燕绥宁都会摸它的脑袋,小橘虽然不表现出来,但是它确实很喜欢被小主人摸摸。
只是这一次,燕绥宁并没有摸它。
她坐在床沿,看了它一眼,又看了麻雀一眼,皱着眉头,非常嫌弃地质问青梅:“你这个侍女怎么当的?这么脏的东西,放进来做什么?”
小橘当然听不懂人说的话,但是它感受得到情绪。
它觉得,应该是它这一次捕猎花费了太久,让小主人不高兴了,所以它跳到了床上,打算用它一直以来屡试不爽的办法哄小主人——蹭她。
燕绥宁真的很喜欢它蹭她的。
只是这一次,燕绥宁没有发出快乐的笑声,反而抓起枕头,狠狠地把小橘打下了床。
小橘摔在地上,茫然地看向了它的小主人。
燕绥宁的愤怒溢于言表:“把它扔掉!我最讨厌这种东西了!”
一只猫的记性可以很好,也可以很差。
小橘记住了自己的小主人,也记住了那些轻松愉快的时光,它选择性地遗忘了疼痛和别离。
现在,它知道自己即将和这个世界告别,它唯一惦念着的就是它的小主人。
也不对,现在的燕绥宁已经是它的大主人。
小橘的年纪真的太大了,没蹭几下就没有力气,只能卧在燕绥宁的腿上休息。
燕绥宁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俯下身轻轻地抱着小橘,呜呜咽咽的,小橘的毛发都被她的眼泪润湿了许多。
但是小橘不嫌弃。
它平时总表现得非常高冷——就和一般的猫咪一样,这是它们的天性——但是它心里知道,它一直都很爱自己的小主人。
“喵。”小橘说。
休息得差不多了,小橘说完后站起身,从燕绥宁的腿上跳了下去。
燕绍看出了端倪,为它打开车门。
小橘似乎很高兴,甩了甩尾巴,站在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绥宁的呼吸一滞,起身要去追它。
“陶陶。”燕绍拉住了她的手。
燕绥宁其实是知道小橘为什么要走的。猫是一种过于高傲的生物,它们如果感受到死亡即将到来,那么就会潇洒地离开。猫不习惯把分别搞得过于伤感。
可是燕绥宁会。
她太伤心了。
燕绥宁没有追上去,只是在坐垫上继续哭。她哭得一整张脸全都是眼泪,连前襟都打湿了。
燕绍坐在旁边给她递着手帕,同时心有感慨,幸亏临出门前,容氏特意叮嘱让他多带了几张帕子,否则肯定不够用。
“你这么哭下去嗓子就哑了,眼睛肿了也不好看。再者,生死由天,你阻止不了,哭也没办法挽回什么。”燕绍很理智。
“一看你就是个直男,”燕绥宁抽噎着说,“要是陛下看见我这么哭,只会过来抱我、安慰我,让我别难过。”
燕绍沉吟着打量着妹妹:“你现在和以前八岁的时候其实也有些不一样了。”
燕绥宁擦擦眼泪:“怎么不一样?”
燕绍若有所思:“更娇贵了。”
要是八岁时候的燕绥宁,哪怕真的很伤心,也不会哭这么久,哽咽两下,自己就停了下来。那时候的小姑娘太懂事,眼泪都往肚子里咽。
现在燕绥宁却不一样。
“陛下应该很宠你。”燕绍目光幽深。
“他是很宠我……”燕绥宁还没有哭完,想起桓景,嘴角忍不住牵起了一抹笑。
燕绍沉默片刻,才沉声道:“陶陶,我希望你不要陷得太深。他是皇帝,他有你所不知道的另外一面。”
燕绥宁吸了吸鼻子,眼神清亮地看向他:“哥哥,你是来挑拨离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