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的家宴,你和太后娘娘、陛下一起,我并未受邀前往,”燕绥宁的声调抬得高,威严下压,没有给桓戎留任何说话的余地,“陛下于子时回到长安殿,身上都是酒味。想来你们难得一见,也便放开了喝酒。”
桓戎皱起了眉头,想说“那又怎么样”。
燕绥宁却再度打断了他:“饮酒作乐虽好,但总该有个限度。”
她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冷冷的:“不然你看,昨日接风宴上你还非得要我陪同游逛大雍宫呢,怎么今日倒像是没有看见我?你是昨晚酒喝多了,尚未清醒吗?弟弟?”
“弟弟”二字说得无比清晰,加重了语气,她居高临下,眼神里透露出压迫感。
桓戎先是讶异,分明昨日他那样说她,她都没有反应的。
接着,他感到不悦。
“燕绥宁,谁准你喊我弟弟的?”说着,桓戎作势站起身来。
“我是你的皇嫂!”燕绥宁冷着脸,双手猛力一撑,硬是又把他按了回去。
她将脑袋往下低了低,几乎靠近他的耳边:“这么多人在,这么多人看着,你不怕丢脸我倒是怕得很。老实一点,靖王殿下。”
燕绥宁是这么想的。
昨天在大雍宫散步,桓戎连“累赘”、“玷污”这种词都能说得出口,今天他却只是无视了她,看上去挺矜持。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桓戎虽然讨厌她,但是他有分寸,现在不是家庭时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得把控好尺度。
果然,燕绥宁这样威胁,桓戎愣是没有再乱动。
见状,燕绥宁十分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向其他人:“诸位大人见笑了,我家弟弟难得回来一次,他又那么孝顺,见到兄长、娘亲,难免多喝了几杯。事实上,靖王还是很尊敬我这个嫂嫂的。”
桓戎:“……”
尊敬?
燕绥宁!这话你自己听了信吗!
偏偏燕绥宁还笑容灿烂地问他:“对不对,弟弟?”
众目睽睽之下,桓戎只能把反驳的话吞回肚子里,无比耻辱应了一声:“对……”
宫人搬来一张圈椅,询问皇后是否放在皇帝尊位的旁侧。
燕绥宁看了眼桓戎,嘴角弯起一个恶劣的笑,指指示意:“放在这里,就在靖王边上。”
桓戎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她,燕绥宁却已抚平裙摆,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还歪过脑袋,展颜一笑:“不要害羞,弟弟。”
什么害羞啊!
你看不到我的嫌恶吗!
桓戎差点踹开椅子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终于发现了,这一次他回到邑阳,燕绥宁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更令人讨厌了!
在桓戎兀自恶心之际,燕绥宁已经和其他人聊起天来。
“朱大人,你也来了!果然这种大场合没有你是不行的!”
“还有魏大人,多日不见,你的样子一点没变!”
“闵大人,之前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我可算是有机会说了,以后扶助司还得多劳你费心。”
“其他几位大人……我们性格各异,过往也有不同,我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但是,今日我们来此,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那就是希望那些被拐走的孩子可以得到好的安置和照顾。毕竟,孩子可是我们郯国的未来,将心比心,若是我的孩子,我可受不了她这样吃苦。”
“今日,我觉得,我们大可摒弃那些差异,暂且只论相同的东西。惟有如此,我们才能真正地完成一番事业。”
众人纷纷点着头,与燕绥宁交谈甚欢。
当桓景用过早饭缓步走出,便见到燕绥宁坐在圈椅上。
她穿着粉蓝二色的衣裙,满头青丝挽作单螺髻,发钗点缀不多,左侧斜插了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
她坐在那儿,面上带着笑容,眸子熠熠生辉,仿若被众星拥拱起的明月。
桓戎倒是被排斥在外,也是他第一个看向桓景,表情像是在说“哥,你管管她”。
桓景不搭理他,走上前去。
众人起身行礼,燕绥宁也跟着站了起来:“陛下万福。”
桓景笑着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坐吧。”
他的偏爱表现得过于明显,还是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燕绥宁心觉不好意思。不过除了桓戎,其他人并没有表现出排斥,她也便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
商议的过程颇为顺利。
燕绥宁提出了不少建设性的意见,众人不由对她刮目相看。当她说到,那些孩子送回邑阳的时候,她希望可以去扶助司亲自见一见,桓戎之外的大臣都表示了同意,皇帝也没有拒绝。
商议结束,其他人都已退下,桓景进到西面的书房批阅奏章。
燕绥宁没有急着走,跟在他的身后,说道:“到时候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安排很多人保护我。上次的秦锐就把我保护得不错。”
“他确实年轻有为,不过言忠义也很看重他,今后,应当更多地由如今中宫新增的那些羽林军保护你。”说着,桓景在临窗的书桌前坐下。
燕绥宁点一点头。
她还打算跟他提一句,以后再有这种商议,能不能不要忽视她,或是等商议出结果了再给她通知。
上回他们因为相关的事闹过不愉快,这一次,燕绥宁决定循序渐进。
她先问:“好久没有给你磨墨了,要不要我帮忙?”
桓景欣然:“好。”
燕绥宁伸手去拿砚台。她忘记把袖子挽起来了,袖口一拂,原本就没有搭在架上的毛笔顺势掉在地上,滚进了桌子底。
燕绥宁蹲下身去捡,手掌在地上探了探,却没有摸到。
她奇怪地“咦”了一声,左手攀着桓景的膝盖,更往前倾去了身子,露出的一段后脖子洁白如玉。
桓景伸手去扶她:“太脏了,起来吧。”
“不脏,这不是每天都有宫人打扫吗,”燕绥宁不以为意,“我好像摸到了,陛下,你别乱动……”
……
稍前一些时刻。
桓戎被燕绥宁气得不轻,原本打算回去,走到半路想起还有一件事忘了同皇兄说,便又折了回来。殿内椅子都已撤去,估摸着皇兄应该是进了书房。
他走上前去,听见里面传出断续的对话。
先是桓景说“太脏了”。
桓戎觉得奇怪,什么东西脏不脏?
接着,他又听到燕绥宁说:“不脏……摸到了……陛下,你别乱动……”
桓戎脸色大变,往前紧走了两步,待得看清了书房内的光景,他顿时勃然大怒:“燕绥宁,你放开我皇兄!”
停了一下,他补了一句:“还有小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