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不知卫宴生在何等人家,可从卫宴的举止与谈吐中看,所有都清晰地表明他曾有过良好的出身,受过相当不错的教育,弓马娴熟,气度优雅,也正是这份仪表,让他能够扮演好那个已经死去的卫宴。
换言之,卫宴本能过得很好,不必扮作另一个人,不必怀着仇恨,不必过见不得光的一生。
“诶,”卫宴如常的温润嗓音将她拉回现实:“你在为我难过吗?”
顾言皎想说没有,眼角滑落的一滴泪却出卖了她的想法:“皇上当年穷兵黩武,既耗空了大半的苍国国库,又让边塞烽烟迭起,民众流离失所,而塞北诸国其实从未犯过边。”
她深深叹了口气:“顾家当年是支持的,而且还出过不少钱财与器甲,军功也有分……”
“这些都与你无关。”卫宴与她视线相触,目光温淡:“苍国有许多应该为西陵灭国付出代价的人,但他们都不是你。”
“不,我是说你很不容易。”顾言皎微湿的瞳孔像沾染了春雨,有着雾蒙蒙的温意:“我没有体会过一个人是怎么在满目仇人的异乡颠沛流离,满朝文武有一半直接间接沾着亲人的血,御座上的人依旧看着歌舞升平……”
“都过去了。”卫宴见她已有醉意,便将她手中还剩的半杯玉露秋拿了回来,搁在小几上:“我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顾言皎确实有些醉了,玉露秋后劲不小,让她有些眩晕,模糊的灯光里,她看不清卫宴的神情是怜悯还是叹惋,只听见一声叹息落在头顶:“若说不易,你这些年又何曾容易过。”
酒气涌了上来,顾言皎忽然从中感到一丝安慰,翻身掀开毯子,把住卫宴的手臂道:“也是,你说我们从前那么难,一个人都走过来了,可见终归还是有很多希望的。”
卫宴一瞬哭笑不得:“你怎么前一刻还在唉声叹气,现在又精神振奋了。”
“因为你呀!”顾言皎撑着身体,在短榻上坐起来:“我想到你以前吃了很多苦,心里就很难过,但想到你吃了那么多苦也没把自己苦死,也见是天将降大任于你这个人,嗝……”
卫宴初觉感动,心尖一热刚要说话,听到她一个酒嗝打出来,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是真喝多了,我给你找醒酒汤来。”
厨房里还备着,这会拿来在炉上温一下,不一会就由仆役端了进来,卫宴接过汤碗,递到顾言皎面前:“可不能让你明天醉着回去。”
“胡说,我哪里醉了。”不过她如今已是心口不一,手也不听使唤起来,以致卫宴不得不一手箍住她乱晃的肩,一手将碗向她唇边递:“味道不大好,一口气喝了我再给你蜜饯吃。”
折腾了好一会,顾言皎才逐渐安分了,这时院外忽传来响声,窗影一动,翻进来一个仆从模样的暗卫:“丞相、大小姐,还有顾家的一些人正往这边来。”
“他们来干什么?”顾言皎正将手指贴在窗花上玩,一听这消息,手指被贴窗飞过的雪花冰到,打了个冷战。
“一开始是有人嚷叫起来,说看见县主您孤身往竹声院这边来了,而且好久没有回来,”暗卫的语气有些焦急:“因为被闹醒的人太多了,现在已是满府皆知,老爷也就带着人过来了……”
顾言皎的眼光陡然不复刚刚的绵软,眉梢挑了起来,一想起守岁前顾言姝在长廊上说的话,便明白谣言是谁散布出去的了。
虽然卫宴曾表明过对自己的喜欢,但心意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若让人知道顾言皎晚上留宿在表兄房里,唾沫能变成利箭将她刺穿。
而这种丑闻一旦被传扬被证实,为了名声着想,即使她在淮陵做得再好,也不用回去了。
“酒不用撤,把酒杯拿一只下去。”卫宴迅速打量起房内的布置来,短时间内通风散酒气肯定不能,那就不能让人看出这里有两个人在喝酒。
顾言皎一边系好披风,放好毯子,一边道:“我这就出去——”
一语未完,她忽然嗅到一丝不对:“糟糕!”
“怎么?”卫宴问道。
“你房里有我的香粉味。”顾言皎瞪着眼睛道,“不然你平时一个人住,没道理房中会有女人的香味。”
“你见我是特意搽了粉吗?”卫宴的关注点不一样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留意这种细节……”顾言皎一听,差点背过气去。
“别生气,这种问题可以解决。”卫宴环顾房中一眼,对站在顾言皎身旁的合璧道:“那就你吧,等下陪我演场戏。”
顾言皎猜到他要做什么,略略放下心来,思绪回到自己身上:“那我先走了,反正顾府这么大,我就说自己大半夜睡不着觉,在园子里到处晃悠。”
她正要动身,又一个侍从模样的暗卫从后门匆匆而来:“后院的路被人堵死了,大小姐和一个穿金戴银的女人,正带着人从那边来。”
听描述应该是一位远方姑母,来顾家过年的,顾言皎前世对这人的面貌记忆模糊,性情却还有几分印象,最是喜欢凑热闹的主儿。
卫宴神色一寒,回首见后院窗外已是人影憧憧,一拉顾言皎道:“委屈你躲房梁上吧。”
“啊?”顾言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你抬举我了……”假如她有上梁的本事,还用得着急火火想怎么逃跑吗?
卫宴不由一笑,接着又收住了:“我让人带你上去,放心,没事。”
接着便有暗卫走过来,顾言皎依言趴上她的背,接着便感受到了何为飞檐走壁何为变化之快让人应接不暇。
原来竹声院的房梁上是有猫腻的,比如砖石可能不是砖石,转动机括顶开后,人就上了屋顶,可以趴在上面透过被稍稍挪开的砖石缝隙,看到下面房中人的一举一动。
用不了多久,她就看到顾平书从前门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