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不禁再看一眼屋中其他摆设，忽而发现卫宴这人并非十分讲究，甚至相较金玉器物来说，他偏爱粗犷的木雕更多些。
不用再想也知道，今晚这些华贵的物件，是为招待自己准备的。
“那也要看他们配不配了，且这些好东西，”卫宴似是漫不经心道：“还是给你这样的朋友用比较好。”
一时侍女斟上玉露秋，两人尝了少许，相视一笑称好。卫宴遂将杯放下，道：“不知表妹以往下棋，都以什么做彩头？”
前世顾言皎所学棋技，都是从周慕深那里得来的，两人对弈时往往赌些小玩意，但她记不清了，也不大想记。
“左不过是玩物一类，都是些没什么新意的东西，不知表兄有什么好主意？”顾言皎问道。
“有倒是有，只怕你会不答应。”卫宴怕她误会，又补上一句道：“不是同你成亲。”
顾言皎虽不知他醉翁之意在何处，但也不曾担忧：“你不见得能胜过我。”周慕深的棋技在京中堪称一绝，前世她又与他下了许久，而卫宴么……此前从未见他下过。
卫宴亦不惧她：“表妹既然这般自信，我也就直说了，”他看了看斟酒的侍女，笑道：“若你输了，我把合璧送给你。”
“你还在打送我暗卫的主意，”顾言皎偏过头，鬓边珠花微动，花瓣一扬都闭合回去，像是让他死心的前奏，“不过你若输了，便让人替我偷个东西——我可要先说一句，此物不好偷。”
“没问题。”卫宴打开旗盒，自取了黑子拈在手心：“你先。”
两人不再多言，拈子认真得下起棋来。
一开始是顾言皎占了上风，白子攻势凌厉，不出小半个时辰，黑子占据的地盘已被吃了两角。顾言皎轻笑起来，忍不住抬头去看卫宴的表情，可让她微感讶异的是，少年仍是认真从容地盯着棋盘，提手落子没有一丝慌乱，仿佛他笃定自己不会输一般。
“还要下吗？”又是半个时辰过去，顾言皎已经同情起卫宴来：“其实你还是不错的。”
少年抬起头来，笑容在月色里有了荡人心魄的意味：“表妹少见这般张扬得意，我简直要看不够了——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顾言皎又投一子，也不知是她的直觉感受到了危险，还是卫宴的笑意有些动人，这次她的手抖了一下，险些落偏。
“可惜你要输了。”卫宴敛了笑容，肃然落子，不出一阵功夫，顾言皎方意识到开局时自己过于求胜，下得太险，早在不经意处被卫宴设了埋伏。
原来她的白子没有那么坚不可破，原来黑子看似星散，实则一旦相连，很快便会对局面形成瓦解之势，而这些异常都是她此前未曾注意到的。
原来卫宴是在以退为进。
顾言皎陡然觉得身上泛冷，她蓦地想起那天宫宴，正如卫宴令人惊叹的剑术一样，他的棋技同样出乎人意料之外。
“你……”她怔怔看着他，手中白子无力落下。
在白子即将坠地前，卫宴敏捷地一伸手，替她接住了：“表妹还是小瞧我了。”
顾言皎这才开始在脑海复盘，卫宴的棋路与她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至少帝都闻名的棋师里，没有这种怪异而险象环生的下法。
“敢问表兄……师从何人？”她不禁问道。
“不是帝都人，”卫宴低下头收拾棋子：“他已经去世了。”
当碧玉棋盘重归清净时，他对顾言皎露出得意的笑容：“如何？”
“胜负已定，我输了。”顾言皎向后靠在椅背上，自嘲一笑：“我原想说自己大意了，可现在竟觉得，若是不大意，你也未必没有别的赢棋办法。”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卫宴与她碰了酒杯：“你的棋技已经很不错了，若要去做棋师，收些徒弟是绰绰有余的。”
“听起来你对京中棋师颇有了解？”顾言皎饮了口玉露秋，问道。
“确实有一些，”卫宴顿了顿，看着她道：“譬如你的棋路，像楚王。”
如一颗石子被投入水中，顾言皎平静的脸上有了变化，持杯的手也跟着动了动：“你研究得可真不少。”
“他这人虽外表温和，但下棋时终究掩盖不住本性，我手里有他与刘御史等人的弈棋记录，还配了图，你刚刚表现出的棋路走势与他差不多，不，甚至更好。”
卫宴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接着道：“只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楚王师从围棋名家沈昆仑，而沈昆仑四年前便去世了，就我所知，那些年你一直被拘在顾府，顾平书也没有请过什么老师，你又是如何学到这一手的呢？”
“我确实不曾见过沈昆仑。”顾言皎摇头道：“但这世上奇怪的事情可太多了，譬如你冒名顶替成了我表兄，此事也十分出乎我的预料。”
“你若拿我做类比，那就更有趣了，”卫宴倾身向前，几乎是在端详她：“我是冒名顶替不假，可你难道不是货真价实的顾家二小姐？”
“看来你怀疑我不是顾言皎？”她握杯的手指捏紧了，从她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怀疑身份真伪。
“你确实不像‘顾言皎’，她不可能像你一样掌握复杂的消息，拥有这些技能。就拿下棋来说，‘顾言皎’应该从未学过围棋，而你的棋技少说也有七八年的功底，你不是神，偷不来时间，那么只能说明这身份有问题了。”卫宴分析道。
顾言皎想了想，没有再说下去，卫宴说的倒也不错，她的身份的确非常理所能解释，就连她本人也不能解释。
“不管怎样，我都是顾言皎，”她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道：“我可要提醒表兄一句，你若怀疑我假扮了‘顾言皎’的身份，从而四处搜查近年来与楚王有关的死者，那就是大错特错了，你一定不会找到这个人的。”
“你撒谎。”不信邪的卫宴自然不信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