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办过这么大的事，争取到澄州陈家虽有胜算，却并无十分的把握，倘若出了差错，我不想她折在淮陵了。”顾言皎不满道。
“但她跟着你去一趟，能收获比在帝都多百倍的经验，历练一回将来办事便能应付自如，你若一味护着她，她永远都长不大，”卫宴眉头一蹙，问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再者你有没有问过她，她想不想长大？”
顾言皎被问住了，愣了一会方道：“我不想她被伤到。”那时她之所以面见太后时不带阿梅，就是怕她被盛怒之下的太后责罚甚至乱棍打死，她能保住自己的命，但不一定能保住阿梅的命。
“如果你想让她做你的心腹，随着你越走越远，她要跟得上来才行。或许你可以想一想，她跟着你，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吗？前些年你在顾府被人害过多少次，她肯定也会受到牵连，但她至今活得不错，说明自保意识有，脑子也够使。”
“可我是真的害怕失去她，”顾言皎想卫宴没法理解她的感受，前世阿梅死得很早，且死于自己的疏忽不周，对此她既有愧疚又有恐惧：“她对我很重要，我……承受不起。”
卫宴看定了她道：“但你如果持续疏远她，不让她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很快就会失去她的。”
顾言皎浑身一震，愕然抬头，此前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只以为遇到危险把阿梅往外推就好了，甚至一直把她当成前世记忆里早早被害死的小女孩，忘了她也会长大。
“以我的经验来说，信任一个人但不宠爱，这没问题，宠爱一个人却不信任，往往会有糟糕的结果。想想你父亲就知道了，后院频频起火，本人有很大的责任。”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良久，顾言皎方道：“我会想法子的。”
早晚她有护不住阿梅的一天，与其让彼此越发疏远，还不是从现在起就做打算，培养她的处事能力。
“你早点休息，”她站起身来，“明天是你的冠礼。”
第二天一早，顾言皎先与阿梅谈了去淮陵的事，卫宴料想的果然不错，这丫头被自己忽视了快半个月，又是吵又是瞪眼，死活都要跟着去。
“好好好，以后我再忙都不冷落你了。”顾言皎投降道。
以苍国习俗，除皇族外，一般冠礼都不会非常隆重，今日卫宴也是如此。冠礼在顾府的正宜堂举行，卫宴身穿礼服，在顾平书的代为主持下，戴上爵弁，再与老夫人一同前往卫家墓地祭祖。
一场仪式下来，天色已近晚了。
一辆宫车辘辘向顾府驶来，到了正门，宫里的大红人梁公公捧着圣旨，被小内监簇拥着缓步走了下来。
顾家一看这阵势，连忙摆上香案，又一连声让刚回府的卫宴出来接旨。
旨意大意是对卫宴当年护驾做出又一次褒奖，以及皇帝对卫家、对其父兄的悼念惋惜等等，好长一段的华美辞藻念完，才到了要点。在卫宴及冠成人的这天，原先袭父职回云州做刺史的安排被撤回，取而代之的，是散骑常侍。
相对丞相等高官来说，散骑常侍并非位高权重，可它胜在与帝王关系亲近上，平时是作顾问用，内可行规谏之职，皇帝外出还可伴驾，能坐到这位子上，相当于被皇帝摆明了是当亲信用的。
毕竟当年行宫护驾，可不是白护的。
然而就在顾府众人惊叹之时，卫宴的反应又让人惊了一把。
此事若放别家少年身上，那一定是欢天喜地地接受，可他脸上虽表现出喜色，行动却是截然相反，以诚恳又不容置辩的口吻，请梁公公代为转达陛下，他年纪尚轻，即刻就职恐不能胜任，可否给他半年时间，让他先旁观揣摩一段时间再说。
此话被梁公公转达到深宫，皇帝听了颇为惊喜，道他果然有父兄的谦谨风范，不仅准了他的请求，还额外赏赐了不少礼物，真可谓出尽风头，叫人眼红。
好不容易熬到大家消停，道贺声终于远去，卫宴将沉重的礼服脱下来，感觉身上轻快了不少。
在回到竹声院的路上，他看到了倚竹而立的顾言皎。
他走得慢了一点，明天就要搬到侯府，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小院竹林中的顾言皎了，眼角眉梢都覆着幽暗的绿意，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光荡漾在眼底，好像随时会飞出一只美丽的萤火虫。
“你今天累吗？”顾言皎先开了口。
“你要带我去某个地方吗？”卫宴含笑问道。
顾言皎走上前来：“我想给你看个东西，就当是……你及冠这天的礼物。”
“不是说过不用费心吗？”夜色中，卫宴的眸子像含了温水一般柔和。
“我对你，谈不上费心，”顾言皎略一低头，轻轻笑道：“不过是平常心罢了。”
有她这句话，卫宴只觉这一天的疲惫都算不上什么了，他动了一下肩膀，向不远处的暗卫比了个手势，接着道：“我们去哪里。”
“城北。”顾言皎眨眨眼睛：“你的人能躲过宵禁，对不对？”
为免引人注意，夜间出行便没有使用马车，有卫宴及其暗卫的轻功在，顾言皎体验了一把在各户人家屋檐上疾走的江湖客快感。
不多时市民居住的院落已被摔在身后，眼前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坡，再向前，就是黑黢黢矗立在夜色中的城墙了。
在草坡边的两棵大槐树之下，顾言皎找到了位置，黑暗中卫宴没看清她具体动了哪里，便听到一声极轻的“咔嗒”声，接着便是草丛发出声响，地表缓缓裂开一道暗口。
暗卫们先跳了下去，接着便是两人，落地后顾言皎在壁上摸索片刻，找出打火石点燃了起来。
暗室一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待眼睛适应了光亮，卫宴才认真打量起这里的陈设来。室中几乎没有金玉或瓷器制品，摆件无一例外都是他一向喜欢的木器，且大多线条粗犷，充满野性，极合他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