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单单是眼睛,”顾言皎又道:“你骑术很好,甚至能驯服烈马,同时也能上冰,这不是一个出身南方之人所能做到的。”
“鸠国三王子始毕曾想娶我,而你能轻易说出他们的习俗,通常情况下,中原子弟不懂这些,也不屑于去了解一个附属国的风俗。”
卫宴轻轻一笑,向来温润的嗓音中竟透出一股险意:“表妹想得可真不少。”
“我还没说完呢,”顾言皎别开他的话锋,继续道:“且依我看,你并非只对周慕深有仇,你根本不在意苍国所有的殿下,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你为之效忠的对象。”
“所以你怀疑我是西陵人,想来灭‘你的’国?”卫宴眼睫微动,接着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道。
“我还是把话说开了罢。”顾言皎沉吟片刻,复道:“第一,我只怀疑你来自西域,至于是否为西陵国,我并不能确定,毕竟前些年皇帝一味东扩,被打垮的西域国家不止西陵一个。”
“第二,你若怀有异心,妄图颠覆苍国,在共同解决完楚王后,我们还是不再同路为好。”顾言皎凝视着他道。
“唔?这倒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卫宴的声音听不出高低起伏:“我原以为你若当我是奸细,是歹人,会想法子暗中搜集证据,以便报给圣上,铲除我这个奸贼呢。”
他忽地倾身向前,以探寻的眼光看着顾言皎:“又或者说,表妹并非是忠君报国之人?”
顾言皎就当未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轻轻望向茶盏,顺着杯沿上那淡淡的流光,望了望他道:“我眼里的为国为民,兴许与你听过的不大一样。”
“愿闻其详。”
“若是民安物阜,我自认为陛下乃英明之主,也十分愿意相随;可若民众流离,四海兴兵,烽烟迭传,上下离心,使百姓活在沉重徭役之下的君主,我心生鄙夷。”一想到前世周慕深登基后的种种作为,她就忍不住冷笑一声。
“但凡事都有其可能性,譬如一个苍国人,他铁了心要让山河翻覆的可能性比较小,除非太不长心,而若是一个曾被苍国灭掉的国家,其子民想让苍国沦为焦土的可能性,就大多了。”顾言皎总结道。
“那么你想得到怎样的答案呢?”卫宴冷静道。
“自然是听表兄亲口说。”顾言皎答道。
“可我在亲口说之前,还有个问题想要请教表妹。”
“表兄请说。”
卫宴眸光一动,看着她道:“你怀疑我存有异心,可是你便没有吗?”
“何以见得?”顾言皎扬起了眉头。
“你若真是个善人,便该知东宫动荡是件祸事,既然提前知晓有人要动手害太子,何不早早提醒?你说我不在乎皇室诸人,难道你便在乎?你可是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去死,甚至来日还要在他的死上做文章。”卫宴说道。
“是啊,我不在乎他们。”顾言皎的脸上渐渐现出与往日不符的样子,那些在府中人眼中的平静从容,在皇室中人眼中的识大体,都化作了几乎抑制不住的冷笑。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对卫宴说,因为她太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样子了,不是唯唯诺诺不堪大任,就是恨不得与手足杀得你死我活,她支持哪一个,都像是在作孽。
“你怎么了?”卫宴清楚地看见顾言皎的手抖了一抖,不像是害怕,而是难以自抑之下的抽搐。
“或许我会成为一个真正‘识大体’的人,但那一定是在结果了楚王的性命之后,”顾言皎的眼中慢慢积聚起冷厉的光:“因为我在爱人之前,最应该爱的是自己。”
“他对你做了什么?”卫宴的神情缓和了下来:“你到底是谁?”
稀薄的日光中,顾言皎的眼边似乎划过一星泪痕:“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有些事一辈子都没办法说出去,你不能被人们视作异端,不然就活不下去了。”
“罢了,我终归给不了你答案。”顾言皎一撑桌案,站了起来:“所以我也不求你的回答了。”
在她身后,卫宴似是极轻地叹了口气,他忽然有点希望周慕深能活得长些,只要顾言皎的这块心病在,她就不会着眼于世间万民,他们的利益便始终是一致的。
三日后平郡王的帖子就来了,邀请京中达官贵人前往他打造的“冰雪琉璃界”,小聚些时日,把酒言欢,共赏红梅,观览他的种种冰雪奇观。
“妹妹今天打扮得真美。”顾言皎一下马车,就看到了扶着侍女的手,款款行来的顾言姝。
顾言皎今天穿了件樱红色刺绣重瓣凌霄花的织锦窄袖长衣,发上不挂金钗,而以赤金镶嵌红宝石蜻蜓的珠花点缀其上,耳上亦别了与长衣相同的红宝石凌霄花坠子。
“是啊,今天太子殿下也来,我岂能失了他的面子。”顾言皎淡淡道。
“哟,这是还未出嫁,就已经把自己当成太子的人了,啧啧啧,妹妹的心意转变得可真快啊。”顾言姝意有所指道。
一旁的俞长鸳亦笑道:“听说言皎表姐喜欢的本是楚王殿下,哎呀,真是缘分不巧,不过话说回来,还是太子殿下身份更尊贵,更适合表姐这种急于往上爬的人,表姐你说是不是啊?”
话音刚落,顾言皎轻轻一抬步,接着重重一踩,俞长鸳顿时失去平衡,“啪嗒”一声摔在了雪地上,吃了满嘴的泥和雪。
“你——”
只可惜她还未大叫起来,就听顾言皎一副焦急的样子:“俞小姐刚刚不慎摔倒了,快来个人扶她进屋瞧瞧伤处,仔细别磕青了。”
说完便有一大群仆役围绕过来,按照顾言皎的吩咐将她扶起,期间又做出若干请示,仿佛受伤的不是俞长鸳,而是顾言皎本人似的。
俞长鸳还欲再辩,忽然从人们对顾言皎毕恭毕敬的态度中,意识到自己即使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
人们大多是服从权力的,所以没有人会为了俞家三小姐,而得罪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县主。
“妹妹真是好手段。”顾言姝忍不住道:“不过妹妹也要知道,人若是聪明过头了,早晚反被聪明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