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证据?那些事都过去四年了。”周砚的话仿佛从齿缝里迸出来似的,艰难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反应延迟。
四年前顾言皎不过十一岁,怎么可能知道千里之外江州侵占民田的事情?
拜她记性还好所赐,前世她跟着周慕深与朝臣打交道,在书房中见识过不少官吏的手迹,其中就有周砚的书信。
周砚本人无甚才能,做到大理寺卿全凭俞家势力,以及顾平书的暗中相助,其人胸无点墨,字迹也十分难看,故而引得前世的顾言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以她的书法功底来说,要模仿周砚的笔迹,可谓容易;而那些官府批文的格式,前世她已无比熟悉,伪造虽需一番功夫,但用来唬人也还可以。
况且如今的重点不是交出证据,而是让周砚本人信服她有能使自己倒霉的能耐,从而救出顾言星。
眼前周砚的表情从怀疑转为稍带恐惧,虽然他不知道顾言皎能否真的对付她,可凭她无比平静、不带一丝感情的面容,和她对自己贪污的详细了解,他已不敢赌其中的可能性。
万一呢?万一他就完了,从俞家人口中,他已清楚顾言皎被俞之馨视为眼中钉,想来要害自己,这位少女并不会心软。
正在这时,顾言皎忽然抛出了好处:“如果大人今晚将我堂妹放走,我可以给大人提供一个发财的机会。”
“什么机会?”周砚音声一滞。
“陛下好吉兆,城东筱风湖中有块龙形长石,大人若能想个借口,探探湖底,捞上来圣上必会开颜。”顾言皎说道,这龙形长石本是周慕深为讨圣上欢心,早早投放下去的,前世要到今年秋天才能派上用场。
周砚为难思索了一阵,顾言皎声称的证据令他害怕,筱风湖的吉兆又令他动心,转念一想自己也算有头脸的京官,即使办不成事,俞家也不能把他怎样,于是便放了人。
顾言星虽未被苛待,但到底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母亲突然发疯至死,姐姐生死未明,自己也身陷官府被盘问,甚至被马夫诬为凶手,一见顾言皎来接,便如见了亲人般嚎啕大哭起来。
“我没有杀我娘,我没有……”顾言星一头扑进顾言皎怀里。
“我知道不是你。”顾言皎拍着她的背,等她稍稍平静下来,便牵着她出了大理寺:“现在周大人还未给你定罪,单凭一个马夫还不能说明什么。”
“那我会不会再被抓起来?”顾言星回望了一眼大理寺高大的院墙与楼房,心有余悸:“他们根本不听我说话,还有……我姐姐呢?她在哪里?”
“他们要将你定罪,你说的话自然不会听。我现下尚不知你姐姐在何处,但她已受了伤,必不会在大理寺。”顾言皎先让她上马,随即也踩着马镫翻了上去:“周大人一时半会未必会有动作,而脏水既已泼到你身上了,你就要想办法回泼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顾言星汪着未干的泪,不解道。
“马夫受人指使,诬陷你为凶手,而你什么也没做却要自证清白,难度大,时间会拖得长,越长人们对你的印象就越差;而你若反咬他,事情看起来就没那么迷雾重重了。”顾言皎建议道。
“可是马夫没有杀人,杀人的……是我娘。”她摇摇头道。
“言星,有时候是与非不重要,你选择让别人相信什么才重要。”顾言皎轻勒缰绳,让马跑得慢些,“诚然你娘发疯不是她的错,可若她背负杀人、疯癫之名,那些想与顾家结亲的世家、与你门当户对的人,他们还敢娶你吗?即便不考虑日后成婚,便是现在,你不管在府中,还是走在街上,都难免被人指点。”
顾言星又流了泪:“可她是我娘,我不怕因她被人说,更何况她是被人害疯的——是伯母和堂姐对不对?”
“可你娘的尸首已被运走,你没有证据能指向她们,如果你一口咬定是她们,世人只会以为你与你娘一样,都疯了。”顾言皎替她系上散落的披风带子,又道:“你还小,不知何为人言可贵,如果人人都视你为不祥,那种境况将使你生不如死。”
顾言星像是被震动到了,缓缓垂下头去,不再言声,隔了很久方道:“我好像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
顾言皎闻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样很难,但如今你只能速做打算,我能拦一时,却拦不住一世,此案一日不结,他们就会一日找上门来。”
“你说让我反咬马夫?”顾言星迟疑道:“可我编不出证据来。”
“先咬着他,等他上了证据,我们再据此反击,回府后你好好睡上一觉,不要乱了心神和阵脚。”顾言皎不免头疼,这一世她不再专注于周慕深,倒是发现俞之馨的手段之深之狠,还是超乎了前世自己的认知。
顾言月没有撑到第二天,一大早顾言皎便被叫起来,阿梅已换了素衣。
尸体已经被运回了。
顾言皎进了停尸的小院,遥遥望见跪在棺前、哭得痛彻心扉的顾言星,默默叹了口气。
她深知此时安慰亦无用,至灵前稍事祭拜,便不言声地退了出去。
顾言星还是个孩子,不能指望她立刻从丧母失姐的痛苦中走出来,冷静地解决问题。顾言皎长叹一声,正待想办法提前摸索消息,就见俞之馨携着顾言姝走了过来。
顾言皎略施一礼,正要离去时,俞之馨叫住了她。
“听说你昨夜私自离府,甚至闯进了大理寺。”
“什么叫‘私自’和‘闯’?母亲莫不是连失弟妹和侄女,太过悲痛以至于表达不清了吧。”顾言皎语带嘲讽:“母亲安排的守门人亲自开门放我出去,不合理么?我去大理寺,守卫也替我开了门,甚至连周大人都没有微词呢。”
顾言姝到底年少,禁不起被激,当即反驳道:“你以为自己昨夜给周大人灌了迷魂药,堂妹就能脱罪了不成?案子的关键可不在周大人,而在那位马夫。倒不是我说,你如此护着一个弑母害姐的凶手,究竟图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