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皎说到做到,策马一个兜头,就往郑将军表侄女的府上去了,把一众官员看得目瞪口呆。
人们本来以为皇帝派她过来,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豪强罢了,毕竟一个小姑娘能顶什么事,没想到这位县主颇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架势,着实令人吃惊不小。
“都愣着干什么啊,县主不是吩咐了吗?咱们回去继续办事好了。”华丰率先回过神来,“快,快,各位大人,别管等下县主和严大人谈得怎么样了,横竖不是我们吃亏,别凑热闹了,不然手上的活干不完,严大人又要摆脸色给咱们看了。”
在严文之手下做了四年别驾,华丰已把自家大人的脾气摸得透彻了,严文之出身乙姓世家,瞧不起他们这些出身一般的人,且去年又攀上郑将军这棵大树,简直是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
顺便他也在心里替顾言皎捏了一把汗,并不看好她直接找人的做法,严文之怠慢人的方式,没有一千也有五百,更何况他昨天就公然放话说“顾丞相的女儿有什么了不起”。
淮陵城虽大,繁华一带算不得广,故而从官府到严文之吃满月宴的府第,顾言皎只花了两炷香的时间。
哪怕是郑将军的表侄女,其府第也称得上豪奢,顾言皎打量了一下泥金刻字的匾额、朱漆涂饰的楹柱,以及门前一辆辆雕镂华美的香车,一匹匹等待主人宴散归来的名马,不禁在心里感慨有军权就是好,权在便不愁钱。
郑氏之富庶,与帝都的名流世家相差无几,甚至因其远离京畿,言官弹劾较少,规格比京中的部分富家更气派,让人一瞬便相信传言中的“郑夫人庭院遍植珊瑚树”不是虚辞了。
“呀,您看起来有点面生,”门官迎上来,道:“敢问您是哪家的小姐?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不是哪家小姐,”顾言皎将马鞭垂了下去,不过是一个放松胳膊的动作,竟让门官隐隐感到了气场,“我是刚来的淮陵县主,不找你家主人,也不打扰满月宴,只是来找严大人的。”
听说她是县主,门官不敢把她留下,连声道着“贵客”,将她迎了进去。
于是在宾客们互相敬酒、互道喜乐的氛围里,顾言皎格格不入地出现了。
郑将军生得不错,只可惜近年来过于注重享受,以致发了福,在放下酒杯起身时,差点与桌边撞了个满怀。
“不知县主来此,有何贵干?”他当年就不喜欢精明过头、左右逢源的顾平书,如今连带着也不喜欢他这位明显是来找事的女儿。
“找严大人。”顾言皎开门见山,四下一望:“不知严大人在何处?我有事找他谈。”
席上开始有人窃窃私语,都意料不到这位县主的口气竟比郑将军好不到哪去。
“哦,你找文之啊,”郑将军回头望望,“文之是不是又喝醉了?打发个人去找他。”
被打发去的仆从很快就回来了,来人回禀说严大人喝醉了,现在正歇在厢房,醉得完全起不来。
郑将军笑笑道:“县主来得不巧,文之醉了,一时半刻醒不过来,您还是改天再来好了。”
“无妨,我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顾言皎看起来很好说话,“我这就让人把严大人抬回去,他什么时候醒了,我什么时候谈。”
“县主何必如此不近人情?”郑将军也不客气了。
“将军此言差矣,我此次来淮陵,身负陛下交予之责,为民生做打算,这在将军眼里,难道是小事吗?”
顾言皎无畏无惧,甚至上前了一步:“将军若有不满,还是向严大人发去比较好,今天所有官吏都在,唯独差他一人,往小里说是因私失公,往大里说,那就是不把百姓生计放在眼里,藐视皇差呢。”
郑将军历经世事,并不会把这威胁放在眼里:“县主既然如此义愤填膺,何妨写个折子给皇帝,参文之一本,等候圣上发落如何呢?”
他是看准了郑家功高,皇帝尊敬之余带着忌惮,哪里肯发落严文之?至多不过薄责两句而已,顾言皎若真中了他的圈套,折子递上去,兴许还会被斥责小题大做。
但顾言皎没上当。
“圣上日理万机,拿这些争执之事劳烦他,郑将军不嫌太小家子气了吗?”顾言皎一句话将他顶回去,接着道:“我只提醒将军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倘若民众知晓此事闹起来,为了大局陛下还真会发落严大人,虽然罪不至死,但不会再让他做刺史了。”
“哦对了,如果我刚来不久就有人闹事,这笔账算不到我头上。”顾言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横竖我不负责治安。”
郑将军略有惊讶,难不成她手下竟有煽动民众的能耐,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可能:“县主怕是想差了,淮陵民众一向最是听话,二十年来没有起义。”
“二百年前还没有苍国呢,将军活了五十年,该不会不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的说法吧?”顾言皎越发话里带刺起来,见郑将军的表情一变再变,心头不由发笑。
“县主若是想逞口舌之争,我座下有不少幕僚,个个精于此道。”
“不必了,我只是来与将军讲道理的。将军只知淮陵二十年来没有民众闹过事,可我手上有本簿册,上面记载了淮陵历年来的逃户、饿死之人的数目,随着年份的推进,而越来越多。”
顾言皎接着道:“我还对比了其他有过闹事记录的城镇,发现当逃户与饿死者数量达到一定限度时,闹事是必然的,而淮陵么,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还有一事,将军对我没什么了解,又怎知我做不成呢?”
郑将军的表情从严肃转为嘲讽:“这是姓郑的地盘。”
“巧了,古往今来所有覆灭的大族,都说过这种话。”顾言皎听了只觉无甚新意。
郑将军冷笑一声:“不知县主还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