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许太医一脸为难:“平书啊,有件事你要明白,自古以来毒疮难治,邪火更是难消,万一有个闪失,贵夫人就救不回来了。”
顾平书却是盼着能有个闪失,这样一来自己再也不用与俞之馨相处,二来也不必大张旗鼓地和离,与俞家关系闹僵,三来心理上也没有负担,毕竟毒誓是俞之馨发的,出这种事兴许真有天谴的意味在里头。
但在表面上,他还是做出一副为妻子考虑的沉重模样,叹了口气道:“你现在也瞧见了,寻常郎中轻易不肯诊治,我只能靠你了啊。你放心,拙荆此番遭遇重疾,倘若真救不回来,我也是决计不会怪你的,我们都是二十年的老交情了,你的为人我岂会冤枉?”
得了他的保证,许太医这才勉强同意救人。
无病的人各怀异心,生病的人躺在床上,在疼痛中咬牙咒骂。俞之馨生平第一次生了疮,一发作便来势汹汹,她的头因发热而时痛时晕,身上也因生了疮而倍感肿痛与热,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在顾言姝的眼中看到了即将坠落的眼泪。
尽管顾言姝别过头去,也还是被她发现了,记忆中女儿会因愤怒、悲痛而哭泣,却不会有如此害怕的神情,她不由挣扎起来:“你怎么了?”
话音一落,她方意识到自己想问的,其实是“我怎么了”。
她这才记起,许太医走之前什么都没说,前一个郎中也是声称治不好便走了,难道她这病……是治不了了?
“娘,我没事。”顾言姝对她笑了笑:“是时候该喝药了,我去给您拿。”
“你回来!”俞之馨是个容不得疑惑的人:“许太医走时都说了什么?”
“他、他说他回去开几副药,母亲的病很快就能好了,”顾言姝只得临时诌道:“母亲别多心,生疮也是常见的病——”
“可我是毒疮,”俞之馨打断了她的话:“许太医有说是什么疮么?”
顾言姝安抚的笑容僵在了唇角:“还未查出来。”
“你跟我说实话,这病到底怎么样?”俞之馨深吸了一口气,一股不安感在她心中急速蔓延。
“这病没什么啊,”顾言姝替她盖好被子:“娘这是怎么了?”
“我这是怎么了?”俞之馨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神情变冷:“你都不敢看我的眼睛,好,你若不说,我让别人告诉我,”说着就要掀被下地,将外间的丫头喊来。
“娘!”顾言姝连忙拦住她,两人相持不下,她忍不住了哭出声来:“娘,能治好的,一定能治好的……”
俞之馨在她的哭声里心冷了半截,牙齿紧紧咬着,字句从齿缝中迸出来:“立马让人给我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她没能收到结果,毒疮发作得太快,到晚上时已化了脓,高烧和疼痛折磨着俞之馨,使她几度痛醒,又几度晕厥,饶是许太医使尽毕生所学,也还是收效甚微。他猜测是某种毒虫所致,然而找不到毒虫,病情仍不可解。
顾言皎从“病中”恢复过来,守在里间与顾言姝、顾言清一同照看着。
顾言姝已经哭得止不住眼泪了,但她还未彻底丧失理智,一等服侍的人都下去,便忍不住一把拽起顾言皎:“上次是箜篌上的毒蜈蚣,这次又是毒虫,是你做的?是不是!”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顾言清唯恐被外人听见,才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就被顾言姝一脚踹翻在地:“我就知道你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只会偏向她!”
“我劝你若是有火气,还是找地另撒为好,”顾言皎虽被她攥着,面色却也不惧:“你现在吵吵嚷嚷的,若是被父亲听见,当心他连母亲的葬礼都不让你参加。”
“你说什么?”顾言姝手一滑,顾言皎便从她手中挣脱了。她忽然浑身都泛起冷意来,“你咒我母亲,不,此事确实是你所为!”
“害怕了?”顾言皎看着她后知后觉的恐惧,颇觉好笑:“早知今日,你们当初又何必践踏我?”
“谁践踏你了,我娘什么都没做错,是你和你那下贱的母亲不够安分,我娘才出手整治的,”顾言姝愤怒起来,虽然害怕却仍然嘴硬着:“你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给我滚出去!”
“你确定?”顾言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当然不是真让你滚,言清,还不快扶你二姐出去,她身子不好,我怕她有个闪失,别先于母亲死在这里了。”顾言姝咬牙一字一顿道。
俞之馨第二天夜里就不行了,在参汤尚能吊住她精神的时候,勉强靠着迎枕半坐起来,望着女儿未语泪先流。
她知道她是不行了:“娘这次挺不过去了……从今以后,你要好好的。”
“娘不要走,不。”顾言姝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已然泪雨滂沱,她浑身都忍不住颤抖,人生前十七年从未设想过母亲会有不在的可能。
“打起精神来,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俞之馨抚着女儿的顶发,身体虽虚弱,声音中却透着刚强:“我走了,你哥哥必会回京,你们俩一定要想办法解决掉顾言皎,不行便让你外祖母帮忙,总之这个祸害是不能再留了。”
顾言皎若再活下去,她想连顾言姝的命都是保不住的。
“好,好,我都做,”顾言姝捂着嘴,袖子都被哭湿了:“我一定会杀了顾言皎,替娘报仇。”
凌晨时分,俞之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飞马回京的大少爷、时任从四品轻车都尉的顾维,还是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在俞之馨的二子一女中,顾维生得最像母亲,美姿仪中带着一股高傲,即便多年未见,顾言皎一看见他,心头便浮起再熟悉不过的感觉,顾维冷冷盯人的样子,可太像俞之馨了。
“二妹别来无恙啊。”他冷笑一声道。
一袭白衣素服的顾言皎闻声停住:“托二哥洪福,我如今已是县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