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宴有什么事?”顾平书虽不耐烦,但对这个已封了侯爷的亲戚,还称得上客气。
“姑奶奶放心不下二表妹,便让我过去陪她,”卫宴浅浅一躬身:“请表伯父准许。”
“你这是胡闹!”顾平书一怔,随即气道:“你二表妹病得厉害,京里最高明的郎中都说治不好,在你姑奶奶面前,我不敢说得难听,但她是快死了。你这时候去,是要多死一个人吗?”
卫宴心里像被刺了一下,他忍着对顾平书的不屑和嫌恶,道:“阿宴又不是与她住在一处,过去没有大碍的,再者若二表妹真不幸过世,也要有个人替她敛尸,二表妹再如何也是顾家的小姐,总不能由下人来替他办。”
见卫宴虽是礼貌,口气却很坚决,再加上他说到底不是顾家的人,顾平书没法用大家长的威严压他,便只得同意了:“那就快去罢,在你表妹没好或是没死前,不许回来。”
卫宴心头冷笑一声,面上仍是恭敬:“伯父不必多虑。”
顾言皎一路昏昏沉沉地到了岁静山庄。
顾平书的处理在她意料之中,见自己要死了,她敢说他会马上算计起来,大概连口好棺材都不给自己留。
所幸阿梅被带走了,合璧被派去府外办事了,回不来正好,在心彻底松懈下来后,顾言皎忽然被一阵强烈的不甘兜头席卷了过来。
平心而论,这一世自然比前世要好上许多,没有被人骗了半生,没有被亲密之人狠狠捅上一刀,假如她会死的话,也是病死,而非千刀万剐的凌迟。
可她终究是不甘的,如果她再警惕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被丫头撞了满怀,是不是就不会染上瘟疫?若她死了,别人都也罢了,可一想到周慕深还能活得安稳,甚至如前世那般登上皇位,她就心痛如刀割。
来不及啊,人生最遗憾的便是来不及。
头痛得更剧烈了,不甘与难受涌到一起,顷刻便让顾言皎泪如雨下。
也是在这时,她忽然赶到马车中还坐着一个人,一个轻轻用帕子为她擦泪的人。
她不禁赶到嘲讽,顾平书这么凉薄的人,倒是拨来了好心的丫头。等等,这“丫头”身上的熏香气,怎么如此像记忆中的一个人。
那人修长挺拔,身姿如青竹,一袭白衣步出竹间,翩然如云端鹤。
那是独属于他的气息,沉香与郁金参半,不郁不扬。
顾言皎倏地睁开眼睛,更令她惊愕的是,卫宴不是她的幻觉,此刻他正好端端坐在自己身旁,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摇晃着。
“你醒了?”他平静的脸上多了一丝惊喜,转瞬又被担忧掩盖:“头痛不痛?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顾言皎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因病中四肢乏力,手指按了几下毯子,仍然使不上力气。
“你怎么了?”卫宴皱眉俯下身来:“是不是想要什么?”
她见挣扎不得,只好用不多的力气拉上被子,将头别转过去:“你怎么能来这里?快下去!”
卫宴捉住了她扯被的手:“你现在担心也晚了,我们已经快到岁静山庄了。”不等顾言皎进一步责备,他便接着道:“你信我,我能治好你的病。”
“卫宴!”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半分好气也无地叫他:“你的确很有能耐,可这是瘟疫,我又身染重病……这是会死人的,你是不是傻了!”
卫宴平时看着那么聪明,没想到今天竟做出这等蠢事来,一时顾言皎也顾不得自己,只想把这脑袋不时何时被驴踢了的人,一把推下车去。
“你看我像是傻子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顾言皎急了起来,只恨自己没多少力气,不然不由分说也要把他丢出车外。
她气道:“前年你犯了寒疾,自己都在吐血,还是我让李怀柔遣苏澈来诊病的,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神医了吧?”
“我不是神医,你既然提到那桩事,我也不妨透露一下,”卫宴把着她的肩,让她转过来认真听:“有人在我体内种了寒毒,此毒能害人,也能救命,譬如像你这样中了邪火发起高烧的人,我的血可以让你退烧。”
顾言皎顿时更惊愕了,她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该先问寒毒是怎么回事,还是谁害了他,还是……她这才想起卫宴的末尾一句:“你要取血给我?”
“如果你害怕或者愧疚的话,那么大可不必,”卫宴料到了她的反应,安慰道:“你又不是吸血鬼,我只消划开胳膊取酒盅大小即可,最多晚上喝点红枣汤,吃两块猪肝就好了。”
顾言皎高烧的头脑一时接受不了这些复杂状况,头一歪再度晕了过去。
这次她做了一个颇为糟心的梦。
梦里她睡得正沉,忽然赶到一阵剧烈的头痛,有人将她叫醒,她自是不悦,那人却将她牢牢箍住,圈在怀里强行喂了碗药,且及时堵住了她的嘴,以防药汁被呕出来。
好在她只觉得恶心,高烧使她丧失了不少味觉,倒也尝不出药有多苦。
她想吐,那人捂得越发严实了,差点让她喘不过气来,再加上顾言皎拼命挣扎,不愿喝药到了想要拳打脚踢的地步,以致事态到后来竟成了一场搏斗,而作为病弱的一方,她自然没有打赢,怀着一腔愤懑咽下了整晚药汁。
再度醒来时,头已经不痛了,身体虽还是没力气,却比数日前好了许多。
晨光穿过纱帘照入房中,顾言皎睁开眼睛,只见坐在床边的人竟是阿梅。
“小姐别想再赶我走!”阿梅揉揉发红的眼眶,换上一副凶巴巴的口吻:“侯爷说你没事了,我可以来——你当初就不该让人拖我出去!”
“我是怕你感染,”顾言皎被她扶着坐起,解释道:“当时我没有别的路可选。”见阿梅还有些气鼓鼓,只得好言好语同她讲道理,阿梅其实气的成分倒不大,只是顾言皎扔下自己,又是担心又是绝望,差点以为她真要不行,种种情绪汇聚起来,才把她气成了小包子。
“我以后不丢下你了行不行。”顾言皎十分无奈。
待安抚好了阿梅,她想起卫宴道:“表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