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所言不过是为陛下考虑。”顾言皎并不见有畏惧之情：“因为起义、盗匪之患不在于他们本身，而在于太有‘作为’的官府。”
“以我朝兵力，陛下若真征兵去剿，自然无有不可，且能速速解决，但此患一过，如何能保证患不再来？官府还是原先的官府，律令还是盘剥的律令，病因不改，徒治表皮，既耗费国财、伤及民心，又助长真正应被追讨责任者的声势。”
“请陛下深想，官府若是无能，连最初不过三百人的盗匪都不能抚平，这样白吃俸禄的官员，要他又有何用？可被陛下亲自批定的官员，想来不至于如此无能，那么问题便出在本心身上了。他们再三求朝廷拨款，次次剿匪不成，究竟是不能剿，还是不想剿？”
“按常理来说，一州若有寇贼流窜，百姓必会上报官府，以求解决，可醴州之民为何跳过了这道本应合理的解决之路，直接走向与寇贼同流合污，或是起义的道路上呢？事出蹊跷必有因……”
随着顾言皎一条条分析下来，皇帝的神情如拨云散雾一般，渐渐少了阴沉。
“这些都是你父亲告诉你的？”皇帝皱眉问道。
“家父向来注重民生，常与儿女说起，臣女自小耳濡目染，故而并非毫无见识。”顾言皎回道。
“那么顾相为何不来说与朕？”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难不成只你一个聪明，顾相包括楚王，都被蒙在了鼓里，抑或是他们已同流合污了？”
“臣女不敢。”顾言皎犹豫了一阵，道：“爹爹自不会说与女儿，但臣女想，每每发生这种事，原因都……只有一个。”
皇帝已不言自明：“你想说，有人要保他们，是不是？”他话锋一转，随后道：“但能让你父亲和楚王都忌惮的人，京中也挑不出多少人来。”
“臣女不过是想替公主、陛下解决麻烦，朝中之事臣女不知，也不会随意攀咬旁人。”顾言皎的态度渐渐让皇帝放下心来，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便是顾平书借这个由头让她检举某人，现下看来，她倒是没有这份心。
“既然父亲和楚王殿下奈何不得，少不了要陛下亲自严办。”顾言皎接着道：“不管他们顾忌谁，您是天子，不必顾忌任何人。”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仿佛他身上真有无上威仪笼罩，立时便能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这样的神情虽有奉承的嫌疑，但皇帝看在眼里，也的确是受用的。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皇帝摆摆手，略过这个容易牵扯太多的话题，继而与她讨论起具体施行的种种措施来。
随着谈话的深入，皇帝满意的笑容越发多了：“顾相教出了一位好女儿啊。”
此前周楚云说起生辰宴上的箜篌，皇帝听说顾家大小姐差点让公主中毒，差点就要怒及顾平书，今日观顾言皎言行举止，又觉顾平书在养育子女上还不算太糟。
“听说你对朕的姐姐做了保证，”皇帝笑顾两人道：“看来你们都算得偿所愿了。”这时退下的宫人又都领命上来，殿内恢复了和谐的气氛。
“顾家二小姐的才能很令本宫满意。”周楚云虽不喜她，却不是不顾全大局的人，顾言皎既然已为朝廷、为皇弟出了力，她就不能再为难她了。
“殿下不怪罪就好。”顾言皎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
果不其然，她的话同时勾起了皇帝和周楚云对顾言姝的看法。
“话虽如此，你姐姐的确太冒失了，”皇帝不禁皱眉：“朕知道你护姐心切，可朕的姐姐险些中毒，朕不能真的置之不理——公主能原谅你姐姐，朕却不行。”
“求陛下开恩。”顾言皎作出大惊失色的样子，跪地道：“陛下即便生气，也请等醴州之事告结再行发落罢，臣女的父亲还在醴州，若听闻此消息传来，怕会——”
“好了，朕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皇帝抬手示意她起来：“也罢，朕便让你姐姐回去思过吧，到时酌情况而定，若她再犯了什么事，朕便数罪并罚，决不轻饶。”
说着又向周楚云道：“你既不喜欢她，朕以后就不许她参加你的宴会了，省得让你心烦。”
周楚云点头依了，皇帝便道：“你这策论写得好，朕今日与你详讨，收获确实不小。待朕与大臣详细议定，再行措施，若起义果真能被解决，朕会重重赏你的。”
顾言皎连忙躬身称谢，从布置陷害顾言姝至今，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来走，这令她很是舒心。
出了大殿，她便如来日一样随周楚云出去。
“你确实是个有心人，不是临时能准备出来的。”周楚云难得夸她一句，旋即又恢复了常态：“但本宫劝你还是少露些锋芒为好，这些年本宫见过太多像你这样不知深浅的闺阁小姐，一味地往上爬，最后无一例外跌得很惨。”
顾言皎一一听着，“看来公主殿下不喜目光短浅之人。”
多数执着于争斗眼前利益之人，心胸目光必不会宽广，小人之辈最容易生事败事，那日她在宴席上的表现，难免被周楚云误以为是不择手段争取机会的人，而今在金殿上与陛下对答，又让周楚云转变了看法，显然是她的大局观让公主觉得，自己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你既然知道，日后就该收敛些为妙。”周楚云淡声道。
顾言皎只是点头，没再多言，周楚云的话诚然不无道理，可她身居高位，向来只见贪慕权势者跌下，却不见她们为何要这样做。有些时候人不为自己拼一把，就连死都是屈辱且悄无声息的。
因此她注定不会听从周楚云的话，做个收敛的人。
马车还未驶入相府，顾言皎平安归来的消息就传来了，不仅公主殿下对那日宴会之事不再追究，宫中也平静得很，昭示着她呈上策论的顺利。
“母亲，言皎回来了。”顾言皎弯身下了马车，对神情复杂的俞之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