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橙觉得自己脑袋坏掉了才会跟一个男花妖做朋友。
此刻他们正在河边的茶楼上喝茶。一点细密的小雨，天是雾蒙蒙的淡青色，天水一色，天水之间，树梢的嫩枝嫩叶，被雨水洗刷后格外鲜嫩碧绿。正是午后最清净的时候，时间停了，很多事都像梦。
何止像梦，自从遇到吕耕云，幸福闲适的日子，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托着腮歪着脑袋看着正在品茶的吕耕云，多么美的一张脸，女娲娘娘创造他的时候，一定心情很好，耐着性子精雕细琢，刀刻笔绘，才有这么美的一张脸。
哎，他要是能做个人就好了。
顾青橙想。
顾青橙不是指望他变成真正的人，顾青橙只是受够他逮着自己一只羊薅毛。
就拿今天来说吧，他嫌弃外面的茶不好，茶叶是从家里带过来的，水也不够好，是顾青橙亲自上山取的山泉水，伙计的冲泡技艺也不好，亲自点的茶。茶楼老板不痛快，觉得他在砸场子，他二话没说，付了三倍茶资，当然都是顾青橙的钱。
既然样样都自己来，为什么还要出来花钱呢？在家喝茶不好吗？
“因为这里风景好。”
吕耕云低头嗅着袅袅茶香，突然回了一句。
顾青橙心下一惊，她只在心里想，并没有说出来，这个家伙竟然能看穿我的心思？
“还有，我不是人，所以不是女娲娘娘造的。”
吕耕云镇定地给了第二句。
“那你是？”顾青橙问。
“我的真身是一株牡丹。”
吕耕云的声音很好听。
“哦，我知道，白色的那个！那晚我见过！”提起牡丹，顾青橙可就来劲了。
顾青橙痴爱花草，也曾跟着养父出入过王府花园，见过很多名贵的牡丹，照殿红，小黄娇，姚黄魏紫，胡红季白，再有海芙蓉，洗妆红，胭脂楼，瑞露蝉等，各有娇媚，但那晚月光下见到的白色牡丹，花瓣层层叠叠，如玉楼白塔，丰满雍容，是自己不曾见过的洁白高雅。更不要提花瓣的缎光质感和曼妙香气。
确实花如其人，美貌，优雅。
“谢谢夸奖，这种话，我很爱听。”吕耕云仍然说得波澜不惊。
“自恋！”顾青橙暗骂。
“如果你像我这么好看，也会自恋的。”
和妖怪说话太累了！顾青橙又气又恼，内心咆哮尖叫。
“你看那里，那片树叶，刚刚伸展开，纹理，颜色，都很美。这么美的风景，这么好的茶，应该淡然处之，好好享受。”吕耕云说得风轻云淡。
“如果出了三倍茶钱的大冤种不是我，我当然能淡然处之！”顾青橙爽快地撕下了纯良面具。
受够了！夫人的茶叶他“拿”走了，孙平康的状元红，小夫人口脂，还有香料、锦缎，都是他搞走的，账记在我顾青橙身上，好不容易抓到他这个贼吧，自己又鬼迷心窍答应供养他，这些天陪着吃吃喝喝玩玩，他呢，丝毫不为别人着想，样样都要最棒的，我上辈子欠他吗？我没欠他！是他欠我！欠我好多钱！
“现在你能告诉我哪才能找到白牡丹了吗？”顾青橙不客气地问。
吕耕云只顾看风景。
“怎么才能让牡丹的花开到那么大？还有香味！”
“不止牡丹，别的花你一定也很懂吧？”
“你有关系好的花神吗？”
“王府明年要是会有斗草大会，能介绍个花神帮帮我吗？”
顾青橙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反正就算她不说，也瞒不住吕耕云。
吕耕云叹了口气。
“原来你不是真心跟我做朋友。”
“我怎么不是真心的？不是真心的，我给你花这么多钱？”
“你花钱是有求于我。”
吕耕云看了一眼顾青橙，幽幽地说：“并不是真心实意。”
不讲理！这人，哦不，这妖不讲理！
“那你说，怎么才算真心实意？”顾青橙强压怒火问。
“木槿就是真心实意。她对我无所求，明明自己受了很多委屈，发现我有法术，却一点让我帮她报复别人的心思都没有。”
“那她隔三差五找你干嘛？”顾青橙不服气。
“聊天。”
顾青橙笑了。可能他觉得我很好骗吧。
“你了解木槿吗？”
顾青橙想了想，经常看到她跟在小夫人身边左右忙碌，要说了解，木槿不是家生子，是外头买来的，父母兄弟在哪，为何卖身为奴，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要说个性，木槿内向胆小，有事也忍着，是恍惚听到大丫鬟们不大待见她，但是人多的地方，难免是有些小矛盾的，到底也没惹出多大的事了，姑娘家家拌两句嘴，也不值得管。
说到底，顾青橙确实对木槿一无所知。她的过去，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委屈烦忧，顾青橙都不知道。
“但她都愿意说给我听。我也愿意静静听着。”吕耕云说。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顾青橙呆住。
是啊，有一个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多么珍贵。
“木槿的那些问题，她自己会解决，我帮不上她什么，我想，只要我静静听着，比乱出主意好多了。”
“那她怎么能使对你无所求呢？她需要你帮她排遣呀。”
“她没有强迫我听。她有了快乐的事情也愿意告诉我。”
吕耕云说着，站了起来，伸出手掌，一只黄鹂落在他掌心，叫了几声，吕耕云点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所以我要诚心诚意对你好，好吃好喝伺候着，等你开心了，或许有一天会自己愿意在种花上点拨我一二，是这个意思吗？”
顾青橙追问。
吕耕云点点头。
顾青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还是拿我当冤大头！
“不过，都不重要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东兴楼前段时间去养病的厨子，回来了，我们去东兴楼吃饭。”
吕耕云说着就往楼下去。
“你怎么知道的？”顾青橙跟上吕耕云。
几乎在问出口的同时，顾青橙就明白了，肯定是刚才的黄鹂鸟告诉他的。天啦，为什么连鸟都来帮他花钱？！
“你真的不打算教我种花吗？！我要是能在斗草大会上获得第一名，能赚好多赏钱，还能进王府做花匠，就有钱请你吃喝玩乐啦！”
顾青橙还没放弃，跟在吕耕云后面厚着脸皮提空头承诺。
“天大的事，都要先吃饭再说。”
“你根本不是花妖，是饭桶！饭桶！！！”
“骂人不好。下次不要了。”
“饭桶！！！”
陪吕耕云吃喝玩乐一天，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回了家。顾青橙倒在床上，累到小腿酸胀，紫苏端了茶来，连翘给她捶腿。刚喘了口气，外面就有婆子来报，说官差又来堵门了。
顾青橙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心想孙平康不过就是中个秀才而已，官差一批一批地来报喜拿喜钱，这都好几天了，怎么还来？
“人和妖一样难缠！按规矩给钱打发了就是，找我干嘛？”
“这次他们不是来讨喜钱的，指名要见平康少爷和小姐您。”
“找我？”
顾青橙一个骨碌从床上下来，心内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