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耕云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走上旋转的楼梯,然而随着楼梯延伸,当他落下最后一步时,发现自己仍在一楼,周围仍然是震耳欲聋的喧闹声和音乐声,醉醺醺的气息熏得人一阵阵眩晕。
吕耕云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廊柱,雕金错银,缠绸挂彩。他默念方位,东方木,丙丁火,四季土,西方金……
吕耕云快速心算了一下,对这个阵法的排布已经了然于心,瞅准一根柱子,腾空跃起,这时空间迅速转移,他瞄准的那根廊柱已然挪到一侧,同时周围诸人,无论男女,瞬间面目狰狞起来,一个个如恶鬼野兽般扑向他。
吕耕云迅速腾挪,下辣手连杀了几名妖鬼。他虽然法术高强,但眼看上百人前仆后继地扑过来,一个个对付不是办法,总要尽快破阵才是。吕耕云转身杀出一条路,奔向廊柱,来到廊柱跟前的瞬间,幻影移行,这根柱子竟然挪到了一侧!
吕耕云望向再次移走的廊柱,心下觉得不对,移动的柱子,不断扑上来的妖鬼,其实只是幻象,是幻象,就不是真的,所以扑上来的并不是妖鬼,柱子也没有真的移动,自己如果一定要追逐廊柱,打杀妖鬼,只会在疲于奔命中耗尽体力,更会迷失最初的方向感。
吕耕云闭上眼睛,做了个几个仙家手势,这时,一名黑衣女妖从背后咬向他的肩膀,吕耕云感知到了,但极力克制,岿然不动,静心默念,女妖张开大口,一对獠牙咬下去的瞬间,如同被灼烧一般,女妖动弹不得,脸上定格在了痛苦的狰狞模样,随后她化作了烟尘。
不止女妖,大厅里的妖鬼,瞬间都动弹不得,随即化作了烟尘,歌舞,美酒,娇娘,客人,一切荡然无存,只留下空荡荡的房间、几缕烛光和雕梁画柱。吕耕云天顶处出现了一个罗盘,罗盘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吕耕云朱唇轻启,快速念着咒语。
罗盘猛然停止,吕耕云睁开眼睛,正面对一根柱子,他坚定地朝那柱子而去,柱子倏地转移,吕耕云也没有再随着柱子移动,而是朝虚空的地方猛地腾空踹了一脚!
整个天香楼都颤抖了一下。
尘土簌簌地落下。
虚空的地方出现了一根柱子,柱子中段还遗留着吕耕云的脚印和根根裂纹。
吕耕云解了幻象,拂了拂肩头的尘土。
真晦气,衣服又弄脏了。
人间不行,都跟我的漂亮衣服过不去。
吕耕云这样想着,踏上了台阶,款款上了楼。
他推开一扇木门,门后却是一重又一重的房间,用帷幕、织金屏风和珠帘隔开。
他掀开帷幕,绕过织金屏风,来到一处女子的闺房,房内布置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镜子,从各个角度映出吕耕云棱角分明的脸。镜子套镜子,镜子照镜子,镜子里的世界越反射越大,一张一张都是吕耕云的脸。
吕耕云走过镜子阵。珠帘后,坐着一个女人。
恍若仙子。
珠帘轻轻摇动,珍珠的光泽流动起来。
吕耕云不敢造次,在珠帘前站定。
女人手执一朵牡丹花,坐在榻上,背对着吕耕云。
“耕云,你来了,可想我吗?”女人轻启朱唇,发出天籁一般的是声音。
吕耕云嘴唇嗫嚅了一下,没有说话。
女人缓缓侧过身来,白皙的皮肤,小巧的鼻子,朱唇一点,眼带流光。
吕耕云眼眶湿红。
“母亲。”
吕耕云一声声唤着母亲,快步向前,伸手撩开了珠帘。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脚步也停了下来。他迟疑了。
“母亲?”
“耕云,你在等什么呀?到母亲这儿来。”
仙子站起来,向吕耕云张开双手,她两腕雪白,各带一只翡翠镯子,玉质温润,冰凉清透,越发衬得她超然出尘。
吕耕云放下珠帘,后退了几步。
他的母亲牡丹仙子,已经过世五百多年了。
五百年,母亲很少入梦,自己也没有过多的悲伤。甚至他爱拿这事开开玩笑,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会去坟前讲给二老听,和人赌气,也暗想,你不要嚣张,不然请我母亲把你带走。他没有哭,选了母亲最美的衣衫首饰放入棺木,牡丹仙子爱漂亮,也爱玩笑,喜欢一切有趣的东西,她必定不想看到儿子哭。
吕耕云也不是刻意克制自己的眼泪,他也不懂为什么。他在人间见过送殡,男女老幼互相搀扶着,哭成一团。他睁着眼睛,睁到酸痛,又使劲眨了眨眼,眼眶勉强湿了一点,放弃了,这不是真的眼泪,母亲会嫌弃。
双亲去后,吕耕云快活地过了五百年,只有零星几次,早上睡醒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了,突然意识到,无论自己如何思念,父母是回不来了。
永远的失去。
吕耕云为永远的失去流过泪。
现在不是,现在他以为一切又回来了。
那个叽叽喳喳爱笑爱快活的母亲,那个想一出是一出永远像小孩的母亲,那个临终几天还强撑身体和父亲秀恩爱的母亲,那个宁愿不做神仙,放弃长生不老,也要到人间来的母亲。
吕耕云以为她又回来了。
吕耕云不敢上前,他害怕,怕又是镜花水月。
吕耕云退后,站在无数镜子中间,镜子里的他,滴下一滴泪来。
“耕云,到母亲这儿来。”珠帘后的仙子张开双臂,环佩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