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秀美的眉斜入鬓,笑得格外的张扬。那是一张极为俊朗的脸,像是所有的神采都聚在上面,在太阳的映射下俯瞰着我……
翌日。
我打个呵欠起身后,发现榻被糟蹋得一团乱,枕头旁还有一抹清香,留有小撮的灰烬,摸起来像是定心安神的香。
谁放在这儿的?
我四处望望,忙弯腰穿了鞋子下榻,披着衣袍走到隔间,芳华的被褥铺叠得整齐,不见了人影。
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书桌上空荡荡的。昨夜搁在那儿的东西也不见了。
似乎……
我这一觉,睡过头了。
门轻轻被人从外头推开了,小李子抱着水盆低头进来。
我转身,无形象可言地拿手搔头,疑惑道:“你知道华公子一大早哪儿去了。”
那小太监看见我时的神情明摆的是怔愣住了,手指着我一个劲儿地抖着:“这都晌午了,你才起床?!”他手揣进袖子里,啧着嘴,围着我逛了两三圈儿,仰着脸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华公子一大早便被唤去大殿医皇上的病了。真有你的……居然比主子起得还迟。”
我也不想……让我知道谁拿药熏我,有他好看……
小太监调侃够了,故作深沉地望着我,身子笔挺地跪在了地上,我一惊忙往后退,他会心地笑了一下,蹲在地上,从水盆里捞起帕子拧干了,匍匐擦起了地。
原来是擦地……
我还以为给我叩拜呢。
我看着新奇,也蹲在一旁,撩起袖子:“干活呢?要不我也来帮忙。”
“哎,停……止住止住。”他扬起眉,四处望了望,目光停在了我那凌乱的被褥上,笑得暧昧,“我自己来就成了,不敢劳驾你,不然回头还不知道该怎么受罚。”
他这小子,莫不会以为昨夜我和芳华……
靠,他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我束手,无语地出了房门。被风这么一吹,我才察觉到自己肚子里空荡荡的,着实饿得慌。我四处乱钻,偷鸡摸狗地翻了一轮,才认命地发现他们这些宫女太监压根就没为我留饭。
我灰溜溜地走着,也不知来到了哪儿,只觉得前方一片桃花,开得甚是绚烂,两三个如娇似玉的美人围着一个男子,旁边一匹白鬃毛的马不耐地用铁蹄刨着土,扬起头一阵嘶鸣。
咦,宫里能骑马吗?
我不禁用袖子拂开桃枝,往那方向多看了几眼,这马俊啊……腿壮身肥得,不知道烤来好不好吃。
两三个宫女面带潮红,在桃花的映衬下格外的美丽,这身段这长相,还有那含情带怯的眼神,着实……勾魂着呢。
“太医,我家主子今早起来身子有些不适。”这一位声音嗲得好听。
“弄太医,我家主子昨大半夜就有些发晕,您说什么也得先去我们那儿一趟。”这一个却又轻柔娇美。
弄玉站在她们之间但笑不语,手抚着白马,恍若圣贤之人一般,他沉吟片刻温柔地说道:“臣奉皇命在身,得出宫办事。”
“是么,真不凑巧。”几个宫女低头捏着帕子,互瞪了一眼。
“几位主子的病会另有太医过来诊治。”弄玉像是没看到,低头笑着举止谦徇有礼,脸上一片柔和。
哼……
装吧。
看着像是饱读诗书的模样,其实也就是只不安好心的公黄鼠狼。
姑娘们年纪还小,不懂哇……啧啧,我感慨了一番,正准备悄然离开。他却突然仰起脸,挑眉,隔着人……他望着我的表情又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
我神色禀然,大叹一声不好。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他风姿卓越地跨上了马,玄衣白玉恍若仙人,拉紧缰绳,目光温情脉脉朝我扫来。
我沉默了,低头走掉。
一阵马蹄声慢悠悠地从我身边响过,我一激灵,立马站好,他却看也不看我,挥起一鞭子,扬长而去,这灰啊……好大。
我舒一口气,
幸好……
走远了。
还以为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吓得我小心肝怦怦直跳。我径自摸了摸小胸脯,耳朵却竖了起来,内心深处突然升起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怎么这马蹄声从远至近,渐渐大了起来……身旁的宫女们也发出一阵倒吸气。
我头皮一麻,突觉一双手搭在我的腰侧,使劲一楼,轻笑与呼吸声拂过我的鬓发,我眨了眨眼,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被凌空抱起。
我惊魂未定……
一件轻柔风衣将我搂了个严实,雪色的绒弄得脸痒极了。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与那群宫女嬉笑声。
“死弄玉,你在玩什么!”
“嘘,出宫前带你去个地方……别瞎嚷嚷,小心把侍卫招引过来。”他的指轻轻抚过我的脸。
他秀美的眉斜入鬓,笑得格外的张扬。那是一张极为俊朗的脸,像是所有的神采都聚在上面,在太阳的映射下俯瞰着我……
让我恍惚得睁不开眼。
马背上颠得很,我抓不住缰绳,只能被折腾得晕乎乎,胃里空空如也,绞痛得厉害。
“吁,到了。”
终于是……到了。
我几乎是滑了下来,跌得屁股生疼。屁股下是一片柔软且略有些潮湿的泥土,一股浓郁的花香萦绕在周身,我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花海中。
“喜欢吗?”弄玉笑着站在我身侧。
“何止是喜欢,简直是……”太激动了。
我无语凝咽,这个高兴啊,直拿袖子擦口水。啧啧……这些花得够芳华吃多少年哇。
倘若把师父带到此处,想必他一定会兴奋得难以自持,再灌他一点点酒,会不会主动以身相许……想着想着我就忒激动啊激动,竟有些意往神驰。
“对了,有人托我带件东西给你。”弄玉从马上掏了一个包袱扔到我怀里,笑眯眯地望着我,“打开看看。”
我疑惑地低头,掂在手里抓了抓。触感分外的不陌生,料子也眼熟得打紧儿……
“我今天又是要出宫一趟,夜里才能回来。”他浅浅地说着。
关我什么事啊……
兄台,你自不用与我说,三年不回我都没意见。
我毫不理会,盘腿而坐,双手慌忙地打开了结,结果……金粉抖出来撒了一身,包袱里隐约可见玉扳指,蝶簪……我小小疑惑了一下,用手拨了会儿,果然还有一盒胭脂……
“皇上的病还缺了一味药,我便打定主意去山里芳华隐居的宅里找,听说世间难寻的草药那里都有,这不……你师父听到了信儿便托我把这东西带给你。”
我低头,默默地在包袱里扒着。
终于……
被我找到了吃食。我一时间热泪盈眶。
弄玉也撑手在我身旁坐下了,撩着袍子乜斜一眼,凝神望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低语:“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怎就摊上了你这德性。”
我眯眼一笑,自顾自地又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你试一试饿了大半天不吃东西,保准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他眼神也愈发的温柔了起来,手慢悠悠地伸在后头,悄然揽上了我的肩,抚上了我的发,无比柔情地摸着。
“回头我跟他们说去,不能这么饿着你。”
“不怪他们,我一不留神睡到晌午才起,饭自是没处吃了。”
他一怔,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芳华待你可真够好……”
我望着那包袱笑了,表情极傻:“你说这金粉从哪儿抠来的?”
他像是真在寻思,沉默了半晌,很认真地看着我说:“我正琢磨着圣上寝宫的金壁怎么被刮坏了这么多……”
我默然。
芳华果然做事简单。
我打了个饱嗝,顺势掂量估计了一下小私藏品的价钱。
“吃饱了吗?嗯……”弄玉凑了过来,悄然问着。
我意犹未尽,把包袱往他怀里一塞,没心没肺地笑着道:“皇宫里的东西就是好吃,这剩下的东西替我带回宅里吧,我住在他那儿这东西不好藏……对了,”我慢腾腾地挪着屁股,凑着身子靠近弄玉耳边,垂下眼,轻声说:“宅后院第三棵梧桐下埋了一坛子好酒,就说是我托你带给师父的。”
“张口闭口就是师父。你可有想过我……”
我失笑,从手边揪起一根狗尾巴草甩来甩去:“你想要什么自去那里拿便是了。”
“只怕我要的,你给不起。”
徒然间,那抚在我肩头的手却一把用力,将我整个都埋入他的怀里。
我蓦然睁大了眼睛,
四周扬起一片花雨,纷飞……我的头没入花草中,他手撑着我耳侧,伏下身子望着我,笑了。
一声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想要你……”
我眯起眼睛望着他,他眼里七分玩笑三分认真,眉宇夹杂着柔情风流的神韵还透着戏谑。我抬起手,默默地摸上他的脸,愣了半晌:“……怎这般俊啊。”
不光俊,脸也厚。
大白天的,怎能说出这么诱拐黄花大闺女的话。
他一笑,手摸着我的且贴抚在他脸上,像是很受用,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轻声问:“对我的面相是满意的了,喜欢得紧?”
极品……
我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嗯。这话没错,长得极为标致。”我摸了他一把,拧了下,他还破享受地眯起了眼,我斜睨数秒最后总结道,“说不定是张人皮面具。”
他怔忪了一下反应过来,脸都黑了,翻个身爬起来,笑得讪讪的:“真会破坏气氛。”
我低头拍了一下袍子上的灰,脸也不抬,漫不经心地说:“你玩笑也开了,该说正经事了,这次缺的是什么药还非得去宅里寻,皇上的病还有得治吗?”
他掀着眼皮望着我:“我若说的是正事呢?”语气很淡,末了笑着说,“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才会这么拒绝我。”
我怔了。
他脸却凑了过来,视线凝视着我,眸子里有如月辉般淡淡的忧愁,竟像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假象……
这是假象。
我暗地告诫自己,可仍旧抵挡不住美男的诱惑。我竟被他看得一阵恍惚。
他不声不息地靠了过来,手揽在我肩上,身子压下,突然侧头在我脸上偷亲了一口。我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脸侧湿热柔软的触感顷刻消失,徒然凉了,他唇离开了,睫毛遮住了眼,别过脸去,拿手撑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摸了一下脸,狐疑地望着他,他眼里的神采格外亮。哪儿还有半分忧虑气质……又被耍了。
“你你你,给我等着……”我低头胡乱掀着袖子,往外掏药。看我不毒了你。他一手按住我的,伸着食指极有风度地摇了摇,轻声说:“我可没占你便宜,我亲的是咱的定情信物,谁知道你会天天把这皮戴在脸上,每次一看,都让我激动得难以自抑。”
我无语,这皮不戴,我能混进宫么。什么时候这人皮面具成定情信物了。您,忽悠吧。对了,这位仁兄似乎在拐着弯试图转移话题。我逮住他的袖子,拉紧他:“皇上的病为何拖了这么久,到底还有得治吗?”
难治的话还治个啥……
干脆拐了师父回宅算了。
“世事难料,许多事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他笑了一下,“其实治并不难……况且还有芳华在不是吗?”
我笑了一下,不语。
但就我这几日的观察……
芳华开的药方确实没问题,只是煮出来是什么样……能否入皇帝的肚子里,就很难说了。
“你啊什么都好。”他脸上渐敛笑,收起了吊儿郎当,没了风流样人也变得正经起来,眼神温柔,“纵然有满肚子的花哨主意,但心思却全写在了脸上,这份单纯却是宫中少有的。”
我怔了怔,强笑着,轻拍他的肩,柔声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些反常。”
“或许吧,但你也该听我地劝。”他眼里少了笑意却多了份真挚,目光灼灼:“在这宫里哪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也不要声张,不然对你自是没有好处。”
我很不解地望着他。
他笑了,就像第一次我看到他时,一副很圣贤的模样,他关切且诚挚地望着我:“宫里复杂多变,人心难测,我不知道是否该任由你在宫中闯荡,或许这决定本身就是个错……”
他的手抚上了我的发:“勺儿,听我的,你不适合这儿。”
我有些不太习惯,见惯了他的不正经,如今煞费工夫地劝我,倒是头一回。
到不说这几日替病痨皇上煎药的太监们如何怪异,凭他这一句话来看,宫里是要出大事了。
“不闲聊了,时候也不早了。”他站起了身,衣袍上的草屑也来不及弹,“虽然这是匹良驹,可来回跑一趟芳华的宅子也得费去大半天的光景。”
“您终于想到还有人等你去拿药啊。”
他嘴角一勾,潇洒地翻身上马,顿了顿,迟疑道:“倘若治完了皇上的病,你今后有何打算?”
我掀着眼皮望着他:“我要和师父在一起,他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
他笑了,俯下身子,在阳光下望着我说:“我有良田万顷,宅子数处,家底也不算薄,况且……”他凑了过来,像是商量的口气,“我上无父母下无弟妹,还未娶亲,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弄太医,您再不走……怕是皇上这身子也等不到你的药了。”
马被他牵制着,像是不耐地转悠了几下,他握着缰绳,笑望着我:“勺儿,你要记住我的话。”
他那个笑啊,眼神意味深长,着实让人寻思啊。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还真扬鞭,绝尘而去。又是溅了我一脸的灰。呸……
呸完之后一愣,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却又说不上是什么,半晌才反应过来。
我怒!表里不一这个词形容他实在是太贴切不过了。弄玉啊弄玉,人看着这么温柔,内心狠着呢。这么远的路,就把我一个人抛在这儿……这要怎么回房啊……
花花草草的,又无人烟,这究竟是哪儿。
我在茫茫花海里一路摸索……阳光渐渐弱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夕阳照得我背影无限惆怅。
良驹,不愧是良驹。
我只被弄玉虏在马上,趴着颠簸了那么一小会儿,可待我徒步走回了宫内,寻到芳华住的大殿时,夜已深了……
一轮皎月垂空,芳华的大殿处却黑漆漆的,里面隐约透出点亮光,我偷偷潜了进去,把门阖上,转身一看,只见几个小太监垂着首,在院里候着,声都不敢出,身子似乎在哆嗦。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话音还刚落。
黑暗中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响起脚步声,猛然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银亮刀光晃到了眼睛。
十几个侍卫抽着刀严阵以待。
我浑身一抖,还来不及退。
一个禁军统领般的人目光寒冷地扫射了一下,沉着声音:“把这儿的人全都给抓起来。”
啊……
抓?
干吗抓芳华殿里的人。
还有,我才进屋……为啥也抓我。我被人钳着,肩膀生疼,可又不敢动用内力,在事情还没弄清之前将就忍着。
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路上被带到了皇帝老儿的殿前,才发觉还有其他主子的太监宫女们也跪在那儿,一副战战兢兢小样子。
夜里有些凉,大殿的门是敞开的,一股子药味从里面透了出来,
屋内没熏香,所有的灯都点燃了,光线很亮反倒觉得格外的空荡与寂寥,一袭明黄的袍子拖在地上,那人跪在榻前,执着皇帝老儿的手,眼眶通红,声音哽咽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父皇……儿臣不孝。”
而榻上趟着的人却没了动静。
太子最终伏下,搂紧那人,身子战栗着顺着榻慢慢滑下,神情悲怆极了,一副孝子模样,闻者皆无不为之感动的。
怎么,这是出什么事了?我跪在地上呆看着,眨巴眼。
一个老太监拿袖子擦着眼,尖着嗓着拖长了音:“皇上驾崩。”
什么……
驾崩?!
空旷的大殿,寂静的苍穹传着低沉的钟声,在上空盘旋迟迟不息,压抑极了,听得人心都在抖。
我却被震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傻了似地看着这一庭院悲痛呜咽着的奴才们,有几个脸色苍白,跪在地上身子筛糠似的抖着。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
“大胆,来者何人?”
“让开,让开……”
一抹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撩起袍子匆匆进了,叩首双手捧着一个匣子,呈上跪在地上:“臣迟来一步,臣罪该万死。”
后头也徐徐跟上了一个人,一袭白衣不染尘土,他止住了步子,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阵乱糟的场面中,唯有他仍旧保持眉宇间的那份宁静与美好,无论周围的气氛多么紧张压抑,他依旧淡雅而出脱。
“芳华你也来了。”韩子川轻颔首,徐徐笑了,末了转身缓缓坐下。他手轻叩着桌面,眼里的笑意渐渐退去,望着捧着匣子急匆匆溜进来的那个人,轻唤出声,“弄太医?”
“罪臣在。”
“这几日父皇病情好转,可今儿怎么就这么没声息地去了。”韩子川语气轻柔听着很平稳但隐约中却有着风雨欲来的阵势,“我很想听这其中的缘由。”
“皇上的药向来是华公子开的方子,由微臣守着熬。臣下午便起程去寻药,才赶了回来。”弄玉垂首磕头,低眼中却若有似无地看了芳华一眼。
弄玉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想把罪则全部……
我抬起头。
此时站在他身后的芳华却一脸的无动于衷。
不,说无动于衷还不如说是不上心,他一双明眸扫过那跪着的宫女太监,直望向我。
我一愣,心里这叫一个揪心。
这家伙,还没有被人陷害的觉悟感,光看我做甚……快说些什么啊,弄玉这明显是想把罪拖给你。
我内心焦躁,激动得想起身,却被那人握着肩狠狠压下。
“老实点。”
老实老实,我老实。
芳华神情一滞,波光转动在我身上,侧身似乎想说什么。
韩子川摆手,也没去接弄玉的话,沉吟了片刻,目光寒彻朝身旁的太监,厉声道:“今天负责熬药的太医是谁,把汤水呈上来。”
效率……
宫里头做事的人真有效率。
待我的双膝还未跪到酸涩发疼的时候,一个相貌忠厚的太医和两三个太监便被逮到了殿前。
老太医用银针试过汤水,颤着手捏着银针又凑在鼻下闻了一会儿,浅尝后,他脸上的表情十分诧异,苍老的声音格外悲怆:“微臣无能,请殿下将罪……下午的汤药是臣亲手准备的,臣一时疏忽,汤水不知被谁又往里加入一些炙魂香。”
“炙魂香?”韩子川轻扫了他一眼。
老太医吓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弄玉叹了口气,展着袖袍拨开了他,以身挡住,恭敬地朝太子拜了一下:“回殿下,此香需三种不同独特花草的嫩茎来配,且必须是十分新鲜的汁液,服用后有迷幻作用且药力极烈,常人尚可服食,可重病之人却承受不来。”
这东西我听说过……
茎刚摘下一两秒便要入药,也必须在八时辰内服用,服得愈早药效愈大。
“可宫内并为私藏这一类香,况且药力这般足,想必是精通医理的人掐好了时机从宫外头摘采药草做成后投入汤药中的,请殿下明察。”弄玉蹙眉,闻着手里沾着的药,他往我的方向扫了一眼,一字字地说,“当然也不排除是太监宫女们。”
我一怔。
韩子川手撑着脑袋,坐在椅上,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忠厚太医和太监们指了一下:“把他们拖出去,斩了。”他笑着,语气很平淡地说了这关乎他人生死的话。像是不是砍他们的头,而是叫他们去拔草。
“殿下,那底下这群奴才们该怎么处理?”旁边一个太监手插入袖,规矩地站着,低头轻声询问。
“带下去审,顺便一个个搜身看有无什么药,没在主子身旁伺候的或是跨出殿门的统统给刑部去严刑拷问。”
什么……
奶奶的,韩子川你也太狠了吧。
周身一阵小骚乱,眼看着那些侍卫就要来拖人了,我心里一禀,怔了怔,正琢磨着该不该奋起……反抗。
一个身形挡在了我前头,很淡的口气:“这小宫女我要留下。”
我恍惚地望着芳华的侧脸,他手坚定地按在我的肩上,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对着韩子川轻声且肯定万分地说:“她一直贴身伺候我,不曾离开。”
弄玉诧异。
“你的人,我自然是不会动的。”韩子川笑了,说得分外轻巧。
我能明显感到芳华抓着我的那只手力道轻了不少,身子放松了些。
我望着他那让令人目眩神迷的脸,只觉得一阵恍惚。
他为何要说这个谎。
万一被拆穿了,岂不是……
而弄玉却自始至终都在韩子川身后,我看不到他的神情,想起他与我所说的……有什么像是呼之欲出,不敢想,不想去细究。
皇宫……
真是个可笑的地方。
我垂下头,却偶然间瞟到了刻入地上的影子,全然愣住了。我抬头,神情诧异。
辉煌的金壁,温馨的琉璃灯,落至在灯影下银光点点的帷帐,无风却有轻微地拂动。
我一呆,似乎能听到极为微弱的呼吸声,绵长而无力,似乎随时就要中断一般。
我内力底子不薄,听觉子是比常人敏锐几成。
莫非……
驾崩之人并没死?
也不是没可能,皇帝老儿的病虽然严重,但或许能撑过炙魂香的药力,兴许只是间歇地停止心跳,若是这会儿救得及时,说不准还能保命。
突然芳华迈了几步上前,似乎要撩那帷帐。
韩子川手按上了他的肩,笑得很从容。二人对视,都没有说话,直至那微弱仅存的呼吸消逝了……韩子川这才轻柔地说了声:“不要打扰死之人,否则会被视为大不敬。”我像是从未见过他一般,曾经谦徇温柔的公子……如今仍旧温柔,笑得也一如往昔,但这种隐藏在笑容下的温柔,却让我浑身战栗了起来。
大殿之上传来一声肃重庄严的声音却仍掩饰不了太监那尖且柔的声线:“皇上驾崩,十五日之后太子登基。先皇嫔妃若无子女一律陪葬。”
皇恩浩荡。
嗯……果然浩荡,老皇上生前享受过的,死后不忘吃干抹净一并带走。
在众人一声声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中,芳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华公子,你怎么了?”我忙追上唤住他,芳华身子止住,神色分外凄柔。
我侧目,看见韩子川站在大殿门口,注视着我们离去的身影,笑得温柔。
他的话虽然轻柔,隔得很远却足以让我发颤:“严查太医院,加强人守看着华公子,禁止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