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源于我的妥协。
倘若那时那刻,我回了头……或许一切都会有变数。
可惜,世间容不下或许二字。
一道旨颁发下来了,芳华被迫从大殿里迁出搬去了另一处居所,新宅子比别处都要来得冷清,屋内布置得简朴极了,就像是——冷宫。
如今走又不能走,留又分外的不甘心。
我在宫里四处乱窜,憋得很。
芳华全然不在意,一个人倚窗,偶尔煮一壶花茶,独饮。像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还不知情,最爱抚花弄草的一个贵妃被赐白绢昨夜吊死了,听说她是最受先皇恩宠的,死前还抱着唯一的女儿哭了大半宿,宫里对这事议论纷纷。那个小丫头我很熟悉……曾一度潜入芳华殿里死抱住他,偶尔扮作宫女称自己为小黄。
想着这么刁钻的丫头,如今要孤零零一个人在这深宫里生存,我就为她捏了一把汗。
可是事到如今……
又能如何,唯有自保。
韩子川终究是顾念着旧情的,那些原本该关押问审的太监宫女们,只要是伺候芳华的都一并完好无损的归还了。宫里原本就是一个是非之地,如此一来流言蜚语便传开了,说法很多,但归于一点儿,先皇的死处决了不少人,就连无关紧要的人都为之丧了命,可芳华却依然安然无事,可见……天下帝王都难过美人关。
我掏耳朵。
他们八卦的东西也真是独树一帜。
芳华美是美,但毕竟还是个男子。如此这般拿话侮辱他,我非得要拿小簿子记下来……回头一一找他们算账。
嘿嘿,其实这几日我无聊得紧,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便天天捂着小毒粉四处溜达,偶尔迎风撒一撒,搅得这片净土鸡犬不宁,一玩便上瘾。这不,今天又错过了晚膳。我饥肠辘辘地回宅子,远远看见破旧纸窗里灯火极亮。平日里,这个时辰都很少燃灯,因为自般到冷宫后,分发下来的烛总是不够用,今儿个……这是怎么了?难道……来了尊贵之人?
我觉得奇怪,趴在窗,伸出手指还未来得及掏洞……就被小李子一把抓着手拽出了大老远。我揉着肩,哼了声:“你干什么啊,下手这么重。”
“你这一天都跑哪儿去了。”
“出什么事了?”
“华公子回来后,找了你大半天,你这贴身伺候的怎么把主子一人丢在这儿不管不顾的。”
我能说是去惩奸除恶了么,多不好意思啊。我沉默,低头揉袍子,掀着眼皮慢悠悠地说:“我这不回来了么,你也让我进屋伺候啊。”
“华公子正和太子爷在里面喝酒呢,听说是从老宅里带了些佳酿,两人已经在里面好长时间了。”
咦,这两人啥时感情这么好了,我怎么闻到了奸情的气味。
韩子川过几日就要登基了,今儿怎么有空闲工夫来此处……不过,想必他也不会难为芳华。我眯着眼睛往紧闭的房门看一眼,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我翘起腿,乜斜一眼:“还有吃的吗?”
“刚从里头撤了几碟下酒的凉菜,你等着,我给你弄点。”
一小碟花生米,切得细薄的肉片,居然还有多汁且热乎乎的鹿脯肉。
我傻了眼。
“这东西华公子能吃吗?”
“不能吃,所以太子爷也尝了两三下便让人给撤了。”
我手夹着箸子,颇有些诚惶诚恐……
这主子吃的东西,留来给我,似乎有些不太和规矩。
“本来太子爷还想吃的,可是华公子却叫人夹了出来,说是要留给饿痨鬼……”他捂着嘴,乜斜我一眼,偷笑着。
“还有馒头吗?”
“有有有,你等着。”
饿痨鬼……
说的是我吗?
切,有我这么有姿色的鬼么,他也忒没眼光。我踩在石凳上,用手撕着肉片一大口大口地吃着,吃得这个香,手指头都要舔了。
突然门吱的一声开了。一袭明黄的身影摇晃不停,步伐踉跄地出来的。
“我要出恭,别拦着我。”
“这边,这边走……”
旁边的太监孙子一样,弯着腰,恭恭敬敬的,还要时不时地拿手去搀扶他,生怕被摔了。
啧啧,叹为观止。
一顿喧闹过后,院里便清静了不少。
我慢悠悠地踱了过去,瞅了一眼,门是大开的。屋里的空气有些闷,甜涩的酒味弥漫开来,椅子横倒在地上,散在地上的还有大片的花生壳和碎瓷碟。几个宫女跪在地上拿绢布擦着,还不时地抬头望了向趴着在桌上的芳华,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样子。
准是怕他醒来……
芳华的屋子岂是人随便能进出的。
我悄然进了房,朝她们使了个眼色,这宫女们竟如临大赦,喜笑颜开颇又感恩地望了我一眼,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给关了。
关门……
她们关门做什么。
我望着紧闭的门,不禁有些失笑,虽说芳华醉酒后品性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他喝醉后的模样,起码不会像平时一般冷冰冰。
话说回来……
他这次又喝了多少?
我环顾四周,在他身侧的桌上,发现了一坛子,描有青灰色的纹印,眼熟得很……我蹙眉,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肩,他没任何反应。芳华此时已醉倒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了。
我都没法说弄玉那厮了……
老宅梧桐下埋了三个坛子,他居然挑了个最大地拎了回来……这个足以够师父喝一年的,真是有够败家的。
等等。
该不会是……
我手插入袖子里,又移了一小步,乜斜一眼朝坛子里望去。
好家伙……
果然不出所料,坛里都见底了。
这花蜜酿的酒虽然不比普通的酒来得后劲儿大,可也醉人的很……酿起来也着实辛苦,光这一坛子就足足花了我三年的时间。啧啧咂吧了一下,我忍不住又瞅了一眼底朝天的空坛子……居然全干光了,他和子川长本事了,佩服佩服。
我乜斜一眼,轻唤了一声:“这儿夜里睡会着凉的,奴婢扶您去床上吧?”
他趴在那儿,不吭气。
“华公子?”
他没反应。
“芳华?”
他压根不理我。
我轻轻嗓子,捏着喉咙尽量让清脆的嗓子听起来低沉一点儿:“师父,回屋里歇着吧。”
他头侧枕在桌上,身子像是凝固了,可衣摆却窸窸窣窣动了动,末了手还伸出来,在桌上晃了晃,扫荡了一下,却扑了空……
“好勺儿,再给我一壶酒吧。”
那语调柔情极了,尾音还上扬,听得人酥麻极了,然后他就像是睡死了一般,再无动静了。
他果然是不清醒了。我内心一软,搬了把凳子靠近了坐了下来,手撑着脑袋,默默地注视着他。这家伙,性子倒是没变,无论醉没醉,都这么爱使唤人。
烛火昏黄,晃个不停。
我直起身,拿块布将透风的纸窗堵好,弄好后拍拍手,低头却愣住了。
他侧头埋入袖袍,只露出大半的脸,白皙如玉泛着醉人的红,横入鬓角的眉也格外的销魂……
这个男子,美比玉璞,浑身笼罩在温馨的灯烛下,乌黑如瀑布的发丝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我不觉便看痴了,手抚上了他的发,冰凉却比水还要来得顺滑,让人舍不得放手。
他眉蹙着,像是睡得极不安稳。
我心里一声叹息。
何苦要来这儿遭罪,多想让你在宅里陪我,一辈子永生永世。
他极温顺地趴在桌上,任由我摸着,身子像是放松了。他合上了眼,似乎像是沉入在梦中。
我望着他的脸,一寸一寸,心里片刻柔化了。
你可知道勺儿一直在守着你。
师父,你说江湖逍遥自在,咱就不淌宫里的浑水,等离了宫,勺儿陪你去闯荡江湖可好。
他不答,闭眼,容姿美好,脸庞闲静沉雅,可眉宇间却有一抹愁。眼角下的泪痣那么分明……
我手颤抖地触上了他的脸,心里竟有些酸涩不已。那痣仿若是泪,暗红似泣,
惹得我胸口一阵疼痛,不由得黯然怅然所失。
芳华说他为了一个人,必须做一件不得已为之的事,所以将我弃之不顾,自己入了宫。他可曾知道,我为了心上人,也能同样不计后果,甚至比他做得更甚……
芳华,你可知,我已情根深种。
他不语,只是趴在桌上,长袍泛着浓郁的酒香,脸庞沉静,仿若与世隔绝,睫毛遮住了眼,独留了一番淡漠与清冷。我探出手,分外爱怜地轻轻抚过他的脸,竟像是着迷了一番,手撑着凳子,倾身凑了过去,屏住呼吸,双目眷恋地看了他一眼。我低垂下眼,身子忍不住发颤,埋下头,吻上了他单薄的唇,顿时间青丝倾泻了一身,我只顾吮着这一片清新的醇香,颤抖地贴着那柔软的唇,他突然身子一震。我只当是扰得他无法入眠,便稍离开了一点儿,抬眼柔腻靡靡地望向他,他斜趴在袖上,睫毛微抖着,醉醺的美目一点儿亮光闪烁,波光流转,竟比烛火还要还得有神采,脸上柔和,微一笑,静静地望着我。
我怔住了,徒然凳子一歪,摔倒在地,这一下子被吓得不轻。
他什么时候醒来的?!
他凑了过来,双目仿若池中被搅乱的月影,泛出迷离的光芒,眯着眼似乎是要把我看个真切。
我拿袖子捂住嘴,仓惶地看着他,脸微微发烫,往后退了一下,只想找个地方钻了进去。他身形晃荡起了身,却一倒,将我压在身下,手撑在地上,一阵清香夹杂着淡到醉人的酒味与久违的温柔便席卷而来,我一愣,不知该抱还是将其推开。他却伸着手,将我的头揽入怀里,那低语尾音却有些颤动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啊?
他说什么?
我直望着他,吞了下唾沫,小声说:“我没走远,刚就在外头伺候啊。”他轻柔一笑,伸出手,抚过我的脸,眼波蒙眬地看着我,眉梢一抹红晕,似乎醉得不清。被他这么看着,我心猛地跳动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腾得一下热了,被他摸过的地方仿若被烫伤了一般。
他捧着我的脸,低垂着眼,别过脸去,掀着眼皮轻轻一扫。我疑惑着,寻着他视线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
一股热流涌了出来,差点儿让我流鼻血。
墙壁上的人轻撑在另一个人身上,其倒影以极缓慢的姿态伏下。
我身子僵硬的不行……耳旁却传来一阵瘙痒至极的轻笑。紧接着一阵清香袭来,我胸前碰触到了温软的怀抱。他手臂一拥,半醉半醒地抬眼,力道那般温情,仿若拥着的是最珍宝的东西。
我蓦然地睁大了眼睛。
两片炙热的唇贴在我的唇上,却像一个未经人世的少年一般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舌轻轻敲开我的唇瓣。
烛火映射下的两具倒影像是要重合了一般,极温馨。
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白光闪过,惊愕得手足无措,
等等……
这怎么回事,我偷吻他,被逮了个正着,一向不喜他人接触的芳华不但不责罚我,还……
唇上微麻,我的脸却烫熟了,心怦怦似乎要跃出了胸膛。
此时,我的头晕乎乎的,被他身上无意飘散的酒味熏得自己都要醉了。
他七八分的体重全压在我身上,熟悉的体温,让人眷恋的气息逼得我都要疯了。被这么压卧在地,我只觉得有些不妥,轻推了一把他,抽身往外爬去。他忙翻身,拉紧我的袖子,缓缓掀着眼皮望了我一眼,眉梢有些倦,有些懒,眼角下的痣红得仿若是泪,脸却是一片柔和,他依旧加深了手里力度,将我搂紧:“别走……”
他不再把我推开。
这一次,叫我别走。
我不知道他有几分清醒,几分醉。
不知他透过我的这张人皮面具,看到的是谁……
我只知道,此刻他眼神流露出的情深,是我不曾见过的。
原来芳华也会爱人,原来……他也有如此入情的表情。
我拿手轻轻安抚着他的背,声音也柔软了起来:“我不走,哪儿也不去。”
他伏下身看着我,手晃来晃去地指,眯起眼像是在努力的分辩眼前的人,却徒然放下袖子,失笑,环着我的肩:“不能骗我……”
我笑着嗯了一声。
他以极依赖的姿势靠着我并浅淡地笑,头暧昧地蹭着我的,一下又一下,突然身子的重量全压在了我的身上,头埋入我的脖间,没了动静。
平缓且绵长的呼吸……
他醉死了,睡了。
这一次耍流氓的时间可真长……
睡着的他,也有一派说不出来的妩媚。
我想是失去了理智一般,抱紧了他。
纸窗被风撞得吱吱作响,外头风吹着,隐约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芳华,我回来了。”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门砰的一声,一个人闯了进来,余音带笑却戛然而止:“憋得紧,这会儿舒畅了……我们再喝一坛,不醉不休。”
我身子徒然一僵,抱着芳华的手上的力度也松了不少。
那人一袭明黄色的袍子,也没让人搀扶着,似乎是酒醒得差不多了,一双目很诧异地望着我。
我怎么忘了,韩子川与芳华彻夜畅饮,他只是去了趟茅厕而已,如今,回来了……
芳华等的是他吗?
我也来不及叩拜,一手搀扶着芳华,咬着牙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吃力地将芳华放在榻上,靴子也未来及替他脱,便扯来被褥盖在了他的身上。
我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韩子川更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我,那目光犀利似乎要把我看透了一般。
我顶着难以言喻的压力,我很恭敬地鞠了躬,低声道:“华公子已经醉得不成形了,若是太子还想和华公子聊聊天,奴婢这就下去,预备些醒酒的汤。”
他手一挥,怔了怔,示意我下去,身形晃悠地走到榻边,慢慢地坐了下来,伏下身子望着芳华。
他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我听清:“不是说要等我回来么,怎么自己先倒下了。”
我心寒了一大半。
一轮清冷的月亮高挂。
夜里的风也格外的凉彻入骨。
我深呼一口气,身形滞了一下,朝里看了一眼,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匆匆下阶梯唤了小太监去弄两碗醒酒的汤。
冷宫里的烛火全用在了宅里。
过道庭院里黑漆漆的,不时有人轻声吩咐着,然后散开各忙各的。他们脚步很轻,穿的鞋底也忒软,走路没了声。
我脚有些发麻,腿甭得紧紧,我扭着头走了没几步又憋着劲儿朝着屋那边看去。
多半是起风了,窗上的绵纸被吹得悉簌作响。
我怔了一会儿,坐在石凳上发呆,用手撑着脑袋,望着纸窗上投射的里屋那两人的身影,虽知道那是影子,被烛火那么一晃,也失真了,总觉得那窗户后的两人凑得是那么近,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我心里一丝的酸涩,压抑着淡淡的忧伤,一股暖流涌上来,连带着眼眶都湿润了,拿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有些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师父是我的。
他是勺儿的芳华。
我攥紧了手,胸口处那股小闷气竟没发使了。
“汤水御膳房里一早就预备好了,这就送过去吗?”小李子低头捧着东西小心翼翼地走来,一脸错愕地望着我。
我没理会,视线像生了根似地盯着鞋看,心里一阵寒透了底,这时只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我一丝恍神。
“怎么了你这是?”小李子颇为关怀地望了我一眼。
“没事。”我别开头,心里犯着阵阵苦涩,想咧嘴笑,可嘴角一动就觉得眼睛发热。
“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谁招你惹你的,”他徒然停了话,朝屋那边扫了一眼,笑了,神秘兮兮的,“好嘞,这会儿醒酒汤都不用送了。”
出什么事了。
为何这么说……
我身影一震,诧异的随他的视线望去。
纸窗上什么倒影也没了,一片漆黑……屋里烛已熄了。
我脑子里骤然一片白光,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了。一时间不知哪儿来的戾气直冲上胸,闷得慌,我一把夺过小李子手里的汤水,推开他雄赳赳气昂昂的往里头闯去。
“你不能进,哎……小祖宗,怎么说你都不听了。”
小李子声音越来越小,最终缩缩头,往后溜了……
因为门已经被我用了三成内力,一把推了,吱的一声,敞开了许多。
屋里少了烛火,光线很暗,窗另一头的月光足以把一切都照得透亮。
桌旁空荡荡的,一坛子酒独摆在那儿,那两个醉酒的人自是倒在了榻上。
我视线轻扫而过。屋内光线很暗,我看到两人醉得很厉害,韩子川伏下身子,卧在榻上,一双手从他的下方环着脖,虚搭在他的肩头,看不清底下那个人脸上的神情……
我此时的心情,怎么说简直是没法形容,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不知为何手竟会发软,像承受不了重物一般。地上传来一阵清亮刺耳的声响分外惹人注目,我怔了怔,忙退了几步。那涌在地上的汤来势那么疾与迅速,沾湿了我的鞋,让我退无可退,就像眼前的一切,让我不知所措。
“谁让你进来的。”含着恼意的责备从榻的一旁传来,竟有着难得的气魄。
“奴婢收拾完,就走。”
我忙蹲下,觉得很奇怪,却不知道哪儿奇怪。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你……”
韩子川维持着侧卧的姿势,撑手侧头,他揉着眉头,迷糊且勉强地睁开眼后就诧异地望着我……他眼里神色极为复杂,忙翻身想下来:“过来,让我好生看一下。”
我跪在地上死撑着,耳旁下榻的声音越发的真切,我深吸一口气,手颤抖着,身子蹲在地上爬了几下,几乎是夺门而出。
“别走啊……”
我的肩被人狠狠揪住了,那人力道之大,手指骨都像是要深陷我肉里。
“放开。”我一挥手,甩开,却忘了眼前这个人是太子。周围的太监跪的跪,趴的趴。
“不放……我知道是你。勺儿……我知道你躲在宫里。”
韩子川从后方将我环住,手臂像是要箍紧我腰,胸腔很疼,肺里的空气都要被他逼迫出来了,火辣辣的。
我死命的掰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
“我差人随弄玉一起回我们林里的宅子弄草药,探子说屋里已经空荡荡,没人住了……你一早就已经跟着我们潜入了宫是么。”
他脸颊蹭着我,说的话竟极堪怜软弱:“为何不告诉我。”
他狠力扳转我的身子,一字一句地说:“你可知道,我有多挂念你。”
我瞪眼望着他。他却醉得柔情极了,手指缓缓拂上的我的脸颊,眉眼……
可我竖着眉,别开脸,只觉得万分的不舒服。
他却强制的用手抵着,凑了过来,看我的脸。
“我早该知道你易了容,谁教你的,弄玉吗?”
我已经不能从他的语气里辨别出什么了,只觉得很多不能掌控,脑子里浮现的全都是他刚才的荒唐模样。
“太子殿下,您请自重。”字是一个个从我牙缝里蹦出来的。
我不知道,还能忍多久……
“自重?”他明朗一笑,嘴角扬起却满是讥讽,“我很快就是一国之君了,我要的没人得不到的。”
这个人,哪来的这么多自信。我定定地瞅着他,如今有几分是醉,清醒又有几分。
“你啊你……”他波光一转,只轻轻摩挲上我的喉咙,“连声音都做过了……真的要这么躲我么,可你却分明与芳华走得这么近,真让我伤心啊。”
“你缠着我师父想让他做什么……”最后的话却哽在我喉里再也说不出口了,那么难以开口。
“做什么?芳华医术高明,身份又极为特殊对我来说大有用处。”他挑眉,只是不语,然后用很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他的手一用力,将我抱了个满怀,“现在宫里所有的人都认为我在包庇他,世人都认为我父皇的死与他脱不了关系。”
我僵硬着身子,满目都是他气定神闲的表情,他说:“勺儿……你别无选择。”
他顿了一下,补了一句:“我们一起呆了这么久,难道你不知我喜欢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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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身份特殊,在我登基前除了皇宫里哪儿也走不了,我不喜欢你和他太亲近,你若想要你的师父好好的活着,就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我嘴角慢慢弯起,只觉得,好笑……却又苍凉。
师父,这就是你一直爱护偏袒的人么。
一声轻微突然的声响,后头虚掩的门,吱的一下开了。
我诧异地望向韩子川身后,眼前却被什么东西拂过,此时脸上也一凉,一张皮便松垮垮的在他指间了,眉一扬,很自得地望着我。
可我的视线全然被他身后那个人吸引了。
月茫茫。
芳华独自倚在门前,一种不知所措与凄楚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只着了一袭雪色的单衣,视线缓缓地滑过韩子川与我。
“勺儿。”他哑着声音唤了一声。
韩子川那双搂着我腰间的手,没有放下,反倒愈发的紧了,有着警告的意味。。
“我刚与子川饮酒,不知怎的竟也睡着了。”芳华看了我半晌见我没反应便努力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低头间,他系着前襟带子的手却是抖着的。
我的心拧得紧,痛得像是要裂开一般。
师父,你可知道你招了个白眼狼在身边。
一旁的韩子川凑近了,悄然在我耳旁说:“好勺儿告诉你师父,你不能陪在他的身边。”
韩子川低头环着我,我脑子里混乱极了,有些不知所措。往事纷纷袭卷而来恍若一场浮光掠影的梦境。
在那一场梦中,一个少年对我说,勺嬅,我知道你。
他说,勺嬅……我和芳华将与你一齐住在这里。
那一日柳絮纷飞,韩子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我与芳华的生活。韩子川低头抚琴,芳华在他后面环手教着,阳光透过竹林照在他们身上的光也在微微地晃,大风吹过,衣带当风,花落如雨。
这些情景一幕幕在我眼前晃过……
我怎么就忘了,这只是一场阴谋。
外头不知何人在吹箫,徒添了一份凄凉。一阵闷痛袭上心头,我徒然间觉得虚软脱力,韩子川适时地搀扶住了我。
站屋檐下的芳华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我们,眼角下的痣方若要淌下了一般,那么鲜红欲滴。
“瞧我疏忽了,你把人皮面具摘下来了定是叫子川个识破了,你为何总是不理我,是怪我又偷喝了酒么。”
他瞄了一眼韩子川搁在我腰间的手。
他应该是很伤心。
因为,此时我能感受到,只是不知他为谁而伤心。
韩子川朝人递眼色,小太监把衣袍披在他单薄的身上,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我们不吭声。
我想……
我是真累了。
我的手轻轻覆在了韩子川的上面,硬生生地将他的手拨开。我深吸一口气,手脚都没了依托,心里落空了,抓不住一丝希望。
“你这是要去哪儿……”芳华望着我,嘴边挂着一丝恬静平和的笑,一双闪烁着星芒的眸子,剔透如泉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却能让我从里面看无尽的悲伤。
我不知道韩子川为何要这么做,但我知道他想支开我,让我离得远远的。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芳华,我赌他不会做对不起芳华的事儿,毕竟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只要我乖乖听话。
我的心在此刻隐隐作痛,这份痛楚是那么的真切。
师父,您养育了我,
勺儿,曾发誓,拼其性命也要守住你……
我毫不留恋地转身,与韩子川擦肩而过,用只有我俩才能听到的声音:“依你所言,不过你也要记住你所说的……”
我始终不敢再看一眼那抹如暮烟如晨雾般雪白的身影与站在他身旁拥着他的韩子川,我的耳旁只有芳华那句颤抖的声音:“勺儿,你走……你走了就不要回了。”
那一刻,我放松身体,闭上眼,走得当真很决绝。
一切都源于我的妥协。
倘若那时那刻,我回了头……或许一切都会有变数,
可惜,世间容不下或许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