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奏折在宇文祁手里半天都没有放下。
桂修伟偶然抬头看到他冰冷的视线,便不敢再抬头了。
月色渐深,寒气渐渐萦绕上了身子。
桂修伟缩了缩身子。
蓦然听到宇文祁开口。
“退下。”
桂修伟抬头看了宇文祁一眼,看向了守夜的宫人们,“都出去。”
“都滚!”宇文祁厉喝一声。
桂修伟吓的身子一哆嗦,连忙和着宫人们一起退了出去,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殿门,不敢抬头再看一眼。
寂静的大殿只剩下宇文祁一个人。
那些被他抛之脑后的孤单蜂拥而至,填满了他的心尖。
宇文祁深吸了一口气,靠在金銮椅上咬紧了牙关。
那日,她清清楚楚的告诉他,沈千柔没病。
可他不信。
他宁肯信沈乾的,都不肯相信陪伴他枕边五年的发妻。
腹中苦涩尽数蔓延,苦到他凄凉了笑了一声。
“阿锦,朕错了……”
空荡荡的殿中几个字落下便没了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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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乾深夜潜入梧桐宫时,沈千柔正失魂落魄的坐在窗边。
她纤细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描着窗樛。
见着这一幕,沈乾皱起了眉头,咳嗽了一声。
沈千柔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凄凉的笑笑,“阿爹。”
沈乾当然不是沈千柔的叔父,他是沈千柔的亲生父亲。
当年沈乾遭仇家报复,与之苦战半日,赶回去时沈家早就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沈乾在那层层灰烬下没有找到属于沈千柔的骨骸。
他断定沈千柔还活着。
寻了数年,终于在宇文祁纳妾的日子,看到了沈千柔。
他这一辈子,前半生快活江湖,仇家众多,终于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后半辈子,只想绕着沈千柔活着。
所以沈千柔想要的,他都尽力成全。
杀妺锦,争皇后之位,只要是沈千柔想要的。
收到沈千柔被禁足的消息时,他已经来过一次梧桐宫了,当真进不去。
侍卫冷脸说这是皇上的命令。
他只能在半夜来了。
沈乾深深叹了口气,“莫要难过了,为父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沈千柔当年执意要随着宇文祁入宫的时候,他便劝诫过沈千柔。
伴君如伴虎。
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
如果不进宫,她会有很好的一生。
入了这深宫,就什么都不好说了。
“阿爹,柔儿只是不甘心。”沈千柔的语气是压不住的委屈。
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借了宇文祁的手杀了妺锦,她以为她赢了。
可到头来她究竟赢的什么了?
“为父带你离开这里。”沈乾顿了顿,缓缓道。
沈千柔皱起了眉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去哪?”
“去哪都好,离开这皇宫。”
沈千柔怔怔的看了沈乾一会,缓缓摇了摇头,“不。”
“柔儿要在祁哥哥身边。”
沈乾沧桑的眸子有些疲乏,但他默了会,也只是问道,“当真还要留在这皇宫?”
“是。”沈千柔点点头,“柔儿想和祁哥哥在一起。”
“好。”
良久,沈乾缓缓点了下头。
他走出了正殿,胡叶轻声说了一句国师大人慢走。
她看着沈乾走向了后苑。
今日她才知道原来国师大人是有功力的,很是惊讶,因为平日里沈乾从来没有出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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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月色有些萧条。
宫灯长明,御书房的灯火也亮了一夜。
翌日东夷关信使慌乱的脚步声吵醒了在殿前昏昏欲睡的桂修伟。
他甩了甩头,看向了匆匆跑过来的信使。
心里咯噔一声。
每每节度使信使进宫,必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可如今的云帝国,哪里还经得住这些坏消息?
桂修伟舔了舔嘴唇,问道,“怎么了呀,慌慌张张的。”
“桂公公,东夷关急报。”信使匆忙说道。
桂修伟眉头一皱,扫了一眼信使手里的信封,道,“等着,咱家去通禀皇上。”
“是。”信使点点头,看着桂修伟推开殿门进去了。
他望着朱红色的殿门发怔,手里的信沉甸甸的。
桂修伟走进御书房,宇文祁在低头看奏折,冰凉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桂修伟连忙俯身行礼,说道,“皇上,东夷关信使在外头候着。”
宇文祁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放下了奏折,“宣。”
“喳。”桂修伟转身出去了。
信使走进殿来,跪下行礼,“卑职参见皇上。”
宇文祁没有开口,桂修伟会意连忙接过信使手中信送到了宇文祁面前。
宇文祁撕开了信,扫了一眼。
面色没什么变化。
桂修伟忐忑的看着宇文祁的脸色。
不是东夷关又叛乱了吧……
云帝国如今四分五裂,内忧外患,要是在这么下去,哪还有个国家的样子啊。
半晌,宇文祁将信放了下去。
冷冷道,“宣霍元。”
“喳。”桂修伟连忙跑出去了。
心也提了起来,这八成又要打仗了,云帝国的兵力已经不剩多少了。
甚至连骠骑将军都投敌了。
当初沧州和西夏那一仗,宇文祁直接派出了刘旷,本以为能振奋民心,却不想那只是战乱的开始。
如今还能带兵上战场的,除了刘旷,就只有中郎将霍元了。
午时,霍元带兵出征。
百姓哀声连连。
妺锦站在窗边看着街市的繁荣。
短短半年,云帝国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城池,她甚至开始想,是不是她不必出手,照这个速度下去,云帝国不消两年,便灭亡了。
但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便是……
妺锦抬眸看向了街巷深处。
宫里的消息霍惠生打听不到,聂兰也不能靠近天牢,而她又不能进宫。
如今妺延如何都不得知。
她安不下心。
傍晚的时候,她出了门。
越过守卫,翻进了妺府。
比起当年的繁盛,如今的妺府当真是萧条的不成样子。
妺锦走了一段路,连一队守夜的家奴都不能看到。
他去了妺修齐的苑子。
有两个婢女在院子中。
妺锦在屋顶静静等着,等到二人离开,才跃下去进了屋子。
一进门,扑面而来便是浓郁的中药气息。
这股味道,这么多年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