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赫连怀瑜被一群孩子教导了,就算受刑的时候也不能哭。
因为他是脏的,整个人都是脏的,就算被看见都要被沾染上脏。
赫连怀瑜看到一滴清澈的泪水,滚落到了地上。
明明刚刚还是那么澄澈的一滴水,怎么一沾染了泥土就在顷刻间消逝?只留下被水浸泡而浮起的一小撮泥灰?
赫连怀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硬是将眼泪给逼了回去。
“那不是泪,是汗水。”赫连怀瑜想要告诉那些起哄的顽童。
可是赫连怀瑜不敢发声,他害怕自己一张嘴声音太过于嘶哑和骇人了。
鞭笞终于熬过去了一半,赫连怀瑜觉得监刑的每一声报数是惩罚,也是解脱。
“十下”。
喊到这里的时候赫连怀瑜的背部已经完全被汗水和血水模糊,就算是站得比较远的祝素素都可以闻见空气中弥散的狰狞而又没有章法的血腥味了。
从前的赫连怀瑜就算是满身伤痕累累骑在自己的战马上他都不会觉得痛。
因为那个时候,赫连怀瑜的脑海里是荣耀,是晟国市民对他的期许。
而如今他被按在了地上,只是背部受伤,却心如刀绞。
伤痕就像烙印,永远都在,瘢痕永远都消退不掉。
就算每一痕每一道没有历史没有介绍,赫连怀瑜自己也会记得。
就算赫连怀瑜现在没有办法转身去看一看自己背上的伤痕,但他也知道,那一棍一棍被击打出来的血迹将会变成一条丑陋的如同毒蛇般蜿蜒的伤疤留在自己的身上。
十五下一板一眼,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地落下。
赫连怀瑜突然觉得吃痛得要紧。
明明赫连怀瑜作为男子最是不忌惮自己身上出现几道伤疤的,现在却一点也不愿意棍棒落下。
赫连怀瑜现在才体会到就算同是伤疤意义也会不同,就像是人心。
他们不会再赫连怀瑜保护他们的时候走出来一个一个地感恩戴德,九皇子理所应当该奉献。
而在赫连怀瑜落难的时候却勇于一个一个地出来指责。
他是九皇子,他配做错什么吗?
“十三下”。这一次监刑的人叫得额外响亮好像故意要引起所剩不多的围观市民的关注一般。
看着赫连怀瑜是个硬骨头哼都没有哼一声,观众们大多都觉得无趣想要四处散开了,但听得十三下时知道要结束了注意力瞬间又回了过来。
“这是要结束了?”
“赫连怀瑜居然都没有叫几声,不好看不好看。”没有人会去关心赫连怀瑜会不会吃不消这十五下大棒,而是只在关心这场行刑的闹剧究竟好不好看。
但是大多数百姓还是觉得不虚此行的,毕竟赫连怀瑜的背上一朵一朵的血花还是晕染得恣意而又妖娆。
明明是一个如此高贵的人,现在也在这里接受刑罚,百姓们都觉得看得值了。
现在背部倒是因为痛得太痛而渐渐失去了知觉,但是五脏六腑却因为巨大的冲击而搅在了一起乱作一团。
赫连怀瑜觉得喉咙火辣辣的,自己小时候唠血的毛病大概是又要犯了。
喉咙口堵塞着一股浓烈的甜腥味,但是赫连怀瑜却不知道怎么去处理。
这一次赫连怀瑜没有办法像小时候一样随随便便找个痰盂接着吐了,喉咙被卡得有些生疼。
赫连怀瑜想要把血咽下去,他不愿意在那些嘲笑他的子民面前失态。
一想到如果行刑完毕之后接驾的官员没有立刻赶到自己还会被遣送会九皇子府后赫连怀瑜心中又是兀地一紧。
他害怕祝素素看见自己失魂落魄甚至会吐出血的样子。
赫连怀瑜不是怕祝素素嫌弃自己。
他是害怕祝素素会……担心的。
就想祝素素害怕赫连怀瑜会为自己担心一样。
“十四下!”
“十五下!”
“行刑完毕!”
听到这一声,两边棒打赫连怀瑜的人立马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也不管赫连怀瑜的死活一下子松开了手。
挨了十五下棒打的赫连怀瑜的身体毕竟是虚的,一下子没了支撑就瘫软了下去。
赫连怀瑜一声不吭,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祝素素看了,不由得心中一紧。
明明已经这么痛苦这么吃力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倔强呢?
祝素素看着赫连怀瑜有些颤抖地立着地身影,心中是三分的不解和七分的佩服。
赫连怀瑜硬是一声不吭受刑完毕。
就连脊背都没有弯一下。
可这有什么用呢?一个脏到尘埃里的人,就算跪得再端正还是早就沾染了一身的污垢。
赫连怀瑜绝得背部早就酸麻,唯一痛得吃紧的是心。
赫连怀瑜在囚棒拿起的那一瞬间突然感到喘不过气来。
既然行刑完毕,一切结束,那赫连怀瑜又将如何面对接下来的身后呢。
九皇子只有一个人,呆呆地站着,眼神不对焦,没有人知道他看向哪里。
良久,终于有人走向了他。
“九皇子,喝碗酒吧。”狱卒的头头给赫连怀瑜端上来一碗酒。
酒是混浊的,黄澄澄的带着一股扑鼻的味道。
赫连怀瑜现在非常想大口大口咽下浓烈的酒,但是又怕自己喝多了出丑,只是抿了一小口,多余的都顺着脖颈留了下去。
汗液在一瞬间的刺激下再次迸发出来,伤口处殷殷的鲜血被激得生疼。
衣服不贴在背上了,晃晃荡荡裹挟着带着热气的风,刚刚开始结痂的伤口边缘被激得麻麻的。
赫连怀瑜看不到自己的后背,只能看到窄袖上面被剐蹭到的几点红印。
血迹在慢慢干涸,还招惹了一两只蠢蠢欲动的苍蝇在上方徘徊,好像随时准备歇息下来。
“本座脏了,连苍蝇都要和本座为伍。”赫连怀瑜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本座?赫连怀瑜突然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好像不适合再自称本座,于是摇着头笑了笑。
现在的赫连怀瑜衣衫褴褛,还真的一点都不像皇亲国戚。
而狱卒根本没有在乎赫连怀瑜的反应,摇头晃脑地继续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