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疼疼的尾巴
小巷深处的酒2025-07-02 21:074,017

自从颖翠走了之后,我三叔便一直痴呆起来,除了吃饭干活,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即使说上一两句,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倒是每天晚上都会起来,喂我们家的那头小黄牛。

  隔着窗户,看到我三叔给小黄牛喂草的身影,我突然想起了那位愁嫁的姑娘。心想,要是真有这样的一位姑娘,嫁给我三叔不是很好吗?如果要是那个美丽的姑娘,能够代替颖翠当我的三婶婶,我三叔的痴呆,肯定也就好了。

  这样想着想着,我就兴奋起来,突然就觉得我家里要办喜事了,于是,进进入了又一个美好的梦乡。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田野里有很多农作物和果实,都要收拾回来。这看起来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但苍天却像是一位大导演似的,并没有把这繁重的农活,安排在同一个时间段里。无论是庄稼,还是山上的果实,都是按季节有节奏地成熟着。因此,村民们虽然十分忙碌,但却忙而不乱,很有节奏,也很有次序。

  就拿长在树上的果实来说吧,就是按着不同的时节渐次成熟的。

  有农谚道:“七月的核桃,八月的梨,九月的柿子红了皮。寒冬腊月上了冻,结伴上山打软枣。”霜降时节,满山遍野的柿子,就到了成熟时候。那柿子,一嘟噜,一串串,沉甸甸的压弯了枝头。有的已经熟透了,在树枝上就弯软变嫩,像心儿里点燃着一支红蜡烛的灯笼。而大部分则还是硬的,一半儿黄,一半儿红,相互拥挤着,随着山风在树枝上颤抖。

  这时,大田里的农作物也都收获归仓了,大家蛮可以集中心思和精力,收获树上的柿子了。

  今年的柿子,无论是数量,还是品相,都是历年来不多见的。更何况,我们这里的柿子,也不是寻常见到的那种大方柿,而是尖顶圆座的牛眼睛柿子,是远近闻名的柿子极品。

  村民们都说,老天爷还是有眼的,也是最公平的,虽然今年大旱,但却让柿子丰收。今年这么好的柿子,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霜降过去好些天了,还没有见到进山里来收购柿子的人。要是在往年,城里的人早就开着东风汽车来了。

  柿子到了收获的季节,却没有人理睬,这是十分让农民焦虑和担心的事情。何况,今年的柿子又是大丰收呢!

  愣子叔叔到公社的收购站去打听,带回来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说县里的农产牧业局,还有县里的农业合作社,早就乱成一锅粥了。那里的干部,都戴上纸帽子了,职工也天天只是开会,不干正经事儿了。他们都忙着相互批斗,不会进山来收购了。不用说是柿子,所有的农副产品都不会收了。就连前些日子送到公社收购站里的花椒,都还在仓库里放着呢!要是县里再不拉走,今年卖花椒的钱,恐怕也返还不回来了。

  这怎么办啊?柿子都成熟了,那也不能不收获啊!柿子要是成熟了,要是不赶紧抓紧时间摘下来,那就都要变成烂柿子的。当然,烂柿子虽然也好吃,但要是从树上掉下来,那可就成了一滩泥了。

  为了不让柿子在树上烂掉,村里的干部们商量了一下,只好把柿子的产量估算了一下,按人口都分到了户上。

  我们家六口人,竟然分到了十五棵柿子树,还不包括我们家房子后边的那一棵自留树。这些树上的果实要是都摘下来,那可是一个大得惊人的数字。起码估计,也能装六辆解放汽车。

  柿子丰收了,固然是好,可让人发愁的是,如何才能把这些果实都卖出去啊!

  愣子召集起全村的社员开会,动员说:“山外边没有人来收,咱们就主动把柿子往山外边送。只要我们不怕吃苦,一定能够把这些柿子换成钱。老天爷让柿子大丰收了,如果再受穷,那就不能怪老天爷了,只能怪我们太笨蛋了!在咱们村子东边,就有二矿,三矿,四矿和五矿,五六家大型国营煤矿,还有一个蓝村镇,这么大的一个市场,还不能消化了咱村这么点柿子呢?”

  愣子的话,极大地激发了大家的信心。其实,我们村里的柿子,并不是想出卖给收购站的。自己挑出大山里去卖,比卖给收购站要划算的多了。只不过上边强调要支援城市建设,我们才不得不把农产品都让收购站收购。既然他们不收购了,那我们正好自己出售。

  于是,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一齐上山摘柿子,然后回来进行加工。要是卖柿子,一种方法是把硬柿子去涩,叫做漤柿子。一种方法是把柿子在太阳下凉晒,使柿子变软。当然,绝不能等到柿子都变软了再卖,而且漤柿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在适当温度的水里泡一天即可。于是,家家户户都开始漤柿子,村子里到处弥漫着一股泔水味儿。

  要把这些柿子都卖出去,还真不算什么难事。就像二愣子说的,在蓝村镇周围,有五六座国营的大型煤矿,那里不仅有着成千上万的产业工人,而且更有数量众多的矿工家属。他们一个人不用多买,只要买上一毛钱的,就把俺村的柿子买光了。

  那时的柿子很便宜,一毛钱五个,小点的,也可以卖六个或七个。你想想,蓝村镇周围的矿工和家属,差不多有十几万人啊,那得买多少柿子呀!

  启明星刚刚出来,卖柿子的队伍就出发了。这是一个十分壮观的队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挑担子的,也有蒯篮子的。但无论是篮里的,还是筐里的,那柿子都是那么的均匀,那么的鲜亮。

  那一天,我也挑着一担子柿子,随着大队人马去卖。那沉重的担子啊,压在肩膀上,气都喘不匀。可大家都顾不得休息,咬着牙向前走。那汗珠子,挂满了额头,爬满了脖子,一颗接一颗地落在满是尘土的路上,一滴下去便是一股烟。

  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这一支队伍便来到了四矿的职工食堂前边。我们村的三十多个人,每人前边摆着两筐柿子,眼巴巴地等着那些工人们来买。

  这里也确实是个好地方。虽然我们村里的人多,但买柿子吃的人更多。而且价钱也好,一角钱三个,一手交钱,一手拿柿子,两不拖欠。这正是职工们吃早饭的时候,生意十分的红火,都争着抢着要买。要是这样下去,要不了一个钟头的功夫,就可以卖完回家。

  可没有想到的是,大家正在做生意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长满疤痕的人,指挥着几个袖子上带着红袖章的人,把我们尽数包围起来。

  那满脸络腮胡子长满疤痕的人站在一个水泥台子上,对我们这些卖柿子的人大声训斥道:

  “小商小贩们,你们知道不知道,现在正是要割资本尾巴的时候。割谁的尾巴呢,你们这些卖柿子的人,就是长着尾巴的人。来这里卖柿子,就要坚决、彻底、稳、准、狠地打击!就是要坚决地割掉你们的尾巴!”

  于是,这个叫疤老臭的人,便指挥着他手下的那一帮人,强行把我们的柿子都倒进臭水沟里去了。

  虽然我们进行了激烈的反抗,但根本无济于事。一是那满脸络腮胡子长满疤痕的人又召集来一群学生,二是不少人趁着一片混乱,把柿子都抢了。我们这一个来时还精神振奋的队伍,回去时便溃不成军,一个个哭丧着脸,没有一点精神。

  出去卖柿子的路,也被人为地挡死了。

  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只好去公社咨询,问这农产品不让出售,难道都要溃烂在地里吗?可公社里的那些人,只是光张嘴,却都没法回答。

  来过我们村里的那位白社长,虽然早被打倒了,但还是悄悄地对我们说:“也不仅仅是柿子,所有的农副产品都不让卖了。你们就好好地想想办法,尽可能地减少损失吧!”

  自从我们村的队伍在四矿被那个满脸疤痕的人打散之后,我们便改变了策略,化整为零,各自为战,和那个满脸疤痕的人打起了游击战。虽然取得了一些战果,但销售出去的柿子,也只能算是今年所有柿子收获总量的九牛一毛。

  多少年没有这样丰收过的柿子啊,竟然遭遇到了这样悲惨的命运,这是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我站在我们家里的院子里,望着那漫山遍里的柿子树,感慨万端,涌起一种难言的苦涩。

  那一坡一坡的柿子树,叶子都已经变红了,红得是那样的鲜艳,那样的娇美。这是多么让人目悦心醉的一幅图画啊!多少年以后,当我们这里成为旅游景点时,曾经来过一个作家团体,那些或长着胡子或戴着眼镜的人,男的挥舞着手臂呤诗,女的扭捏着作赋,赞美着满山红叶的诗情画意。可他们哪曾知道,在上世纪的某一个时期,这样美好的景致,竟然是一场人间悲剧。

  虽然柿子树都分到了各家各户,但由于卖不出去,村民们都懒得上山去采摘了,任那树上的柿子自己掉下来烂掉。有人试图把那烂柿子捡回来喂猪,可让人失望的是,这么好的东西竟然连猪也不吃。因为太多了,猪都吃腻了。

  那年的柿子呀,到处都是。我家后院的那棵柿子树,只要风一吹,便劈哩啪啦地往下掉柿子。那可是柿子中的极品呀,可由于太多了,就只好落地成泥了。而在变成泥的过程中,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怪味儿。由于地上落了一层的烂柿子,我都不敢到那柿树下去了。因为人还没有到那儿,便会飞起来一群红头苍蝇。

  就在为柿子卖不出去而发愁的日子里,我又遇到了一件奇异的事情。

  有一天夜里,我突然听到有人喊救命。那声音凄厉的,就像是一把刀已经戳进了胸膛里,鲜血顺着刀刃往外流。而被刀捅了的人,却紧紧地握着刀子,痛苦地挣扎着,呐喊着。“救命啊,救命——!”

  这是谁呢?我一听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但肯定是一个女孩子,而且年龄并不是很大。这样一想,我便突然想起来我家房子后边,那个穿过青裙子和黄裙子的姑娘。于是,便立即翻身下床,向屋子后边跑去。

  在我家的房子后边,我找了半天,才又看到了那个俊美的姑娘。

  不过,她没有站在地上,而是高高地站在柿树上的一条树枝上。她今天的服装又有了新的变化,穿得竟然是一身特别娇艳的红裙子。那红裙子的质地,特别的轻柔,薄薄的,宛如透明的蝉羽。她站在树枝上,被夜风吹得一颤一颤的,随时可能会被吹落下来。她的形象虽然还是那样的娇美,神情还是那样的端庄,但却是满面愁容,一脸的悲戚。眉尖上飞扬着怨恨,眼角处流露着悲伤。

  我仰着脸看着她,焦急地劝说道:“你可不要寻短见啊!你还那么年轻,前边的路还长着呢!”

  她对我凄惨地冷笑了一声,说:“还年轻,路还长?我懂事时就忧愁,可到底也还是没有出嫁出去。你们这样糟践天物,我是再也不会来你们家里了!

  我惊讶地看到,这位姑娘站在高高地树枝上,带着流血的哭声,一头从那高处栽了下来,浑身摔成了一滩烂泥。

  蓝灵灵流着泪说:“这样一个美丽的姑娘,竟然真得没嫁出去。唉,真是可惜的让人心酸呀!”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这才明白,那一个愁嫁的新娘,竟然就是今年丰收的柿子。

  柿子伤心,可我们的尾巴,被生生地割着,也是疼疼的啊!

  这在今天听起来格外荒唐的事儿,却真真实实地发生在那个荒唐的年代。

  可这样类似的事情,还在不断地延续。

继续阅读:第54章 寒夜里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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