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家都看不见大槐树上的那颗炮弹,但由于我的那个怪梦,还是引发了村人们的议论。有些人说我的梦很灵验的,既然梦到了那棵老槐树,射进去了一发炮弹,恐怕那老槐树活了多长时间了。
乡邻们在笑话我的同时,也对那发没有爆炸的炮弹充满了担忧。一种恐慌的情绪,像晨雾一样在村子里弥漫。一些岁数大的老人,摸着稀而黄的胡子一边叹息着一边说,在一个鱼吃鸭子的年景里,什么怪异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说着怪异的事情,就自然说到了鸡屎。由于我这个同学自从当了村官之后,有些飞扬跋扈,不是揪这个,就是斗那个的,几乎到了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地步。但村民们看在他爹老实了一辈子的份儿上,心里虽然很愤慨,但还都强忍着。毕竟,他也还是个小孩子,原本就计较不得的。
鸡屎折腾归折腾,不过就是惊扰得村子不得安宁,倒也没有更大的危害。可在他的身上发生一件事儿,却一下子把全村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那一天,鸡屎和二愣子一起到公社,领取我们村今年的爱国粮售粮钱款,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为了确保安全,去的时候,二愣子还特意叫上了牛牛和闯闯,这两个基干民兵。虽然没有带枪,但也具有武装押运的性质。
那一天全公社各村都派人去了,一直等到快中午时,才轮到我们小银村。要领到这一大笔钱,自然要办不少的手续,程序那是很严格的。
我们村一共是六千多块钱,在那个时候,可算是一个天文数字。公社财务上的人,过了好几手,数了好几遍,才交到鸡屎的手里。鸡屎还带了个小箱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小心翼翼地把钱放进了小箱子里,而后,又上了一把将军不下马的锁子。把箱子锁好后,才把钥匙交给了二愣子。然后,我们村的四条汉子,便押着钱或者不如说是押着鸡屎回村子里来了。
可回到村子里时,怪事就发生了。当他们打开那箱子时,钱却不见了。当时,就把这四个人给吓傻了。一下子丢这么多钱,那可真不是小事啊!要是真找不见,肯定就得要判刑了。
可钱明明是装进箱子里了,怎么会丢了呢?要说是鸡屎搞的鬼,那也不可能呀!箱子虽然在鸡屎的手上拿着,但一直也没有离开过他们三个人的视线啊!虽然鸡屎在路上小便了一次,但肯定不会出事儿。因为他们都是站着尿的,根本就用不着遮掩,那鸡屎也就是一转身,便滋开了。而且,那箱子还是牛牛替他拿着。
可这钱确实是没有了,二愣子吓得嘴唇儿都青了。
这事儿可不敢怠慢,二愣子立即就报告了公社,也就相当于报了案。
当时的公社,实际掌权人是李部长,也就是李委员。他对这件事儿,也是特别的重视。为了破获这个案子,他把当时凡是在场的人,都重新集合了起来。查过来,查过去,一直折腾了好几天,也没有查出个结果来。直到第四天中午,公社财务上的人才突然发现,俺们小银村的那六千多块钱,竟然还在他们的保险柜里呢,原本就没有放进鸡屎的箱子里。
这样的结果,虽然是虚惊一场,但还是闹了一场轩然大波。全公社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有人怪公社财务上的人不负责任,也有的说是他们想贪污了小银村的卖粮款呢。也有的人埋怨小银村的人没有心眼,咋能看着看着,就让人家糊弄了呢?然而,二愣子他们直喊冤枉,说他们明明看见鸡屎把钱装进箱子里去的,怎么能是人家糊弄了他们呢?而鸡屎更是一头雾水,觉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明明是他放进箱子里去的,怎么又跑到公社的保险柜里了呢?
公社里实际掌权人李委员,硬是要追查责任,可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因为程序都很正规,手续也没有毛病,处理谁啊?
而这件事儿,更大的后遗症是民间又流传开了关于猫神的传说。
猫神原来也只是个传说,只是在民间故事里流传。
这猫神究竟是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见过。有的说她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有的说他是一个白胡子老人,也有的说它就是一只黄色的狸猫。也正是由于没有一定的形像,所以才显得格外神秘,受到一些人的顶礼膜拜。
这猫神又是一位什么样的神仙呢?村民们都说这神仙是个好神仙。他自己并没有什么财富,可是他能鼓捣东西。
传说胡杨村有一个大财主,叫胡闹闹,爱财如命,仗势欺人,十分霸道。同村居住的一个老实农民叫秦有德,和胡闹闹的地相邻。那年秋天,秦有德种的六亩谷子就要收割了,可还没有开镰,竟然一夜间不知被谁给偷割了。当他兴冲冲地顶着黎明的霞光到地里去收割谷子时,看到的却是一片谷茬,六亩金黄色的谷子不知都到哪里去了。这可是他一家七口人的口粮啊,颗粒不收,这不是要他们一家子人的命吗?而财主胡闹闹那一年并没有种谷子,可他的打谷场上却堆起了一个高高的谷垛。村里的人心里谁都明白,秦有德地里的谷子,是被胡闹闹偷割了。于是,秦有德便哭着闹着告了官府。然而,官府里的人早就被胡闹闹买通了,对于秦有德的申诉不予理睬,理由是没有真凭实据。秦有德申辩说,那胡闹闹并没有种谷子,他家的打谷场上怎么会有谷子呢,这明摆着是偷割了他家的谷子嘛。官府里的人嘿嘿一笑,说:“那也许是猫神鼓捣到他的打谷场上了吧。你要是有本事也让猫神鼓捣到你家里去啊!”
秦有德没有能打赢官司,一腔怨气只好强忍着,都咽到了肚子里。他仰面对着苍天,哭叫道:“苍天啊,你为什么不让猫神帮帮俺家呢?难道你也是嫌贫爱富吗?”
等到场光地净粮食收仓时,奇迹真得出现了。一觉醒来,秦有德发现原来空空的粮仓竟然充足的都冒出尖来,算了算,正好是六亩地里谷子应有的数量。不仅谷子回来了,还多了一仓金灿灿的玉米,一缸颗粒饱满的黄豆,二斗绿豆,四升芝麻。而财主胡闹闹家里的粮仓却没有了谷子,还少了一仓玉米,一缸黄豆,二斗绿豆,还有四升芝麻。
这胡闹闹气不打一处来,也哭闹着告到了官府。官府里的人查看了现场,便要缉拿秦有德,说他偷了胡闹闹的粮食。
这一来,村里的人却不干了,反问官府里的人,秦有德丢了谷子你们说是被猫神鼓捣走了,你们不管。那现在猫神又把丢失的东西鼓捣回来了,你们为什么却要过问?
官府里的人见人多势众,而且又说的在理,让他们也无言答对,只好偷偷地对胡闹闹说:“你看,乡亲们都这样说,你只好认命吧。那猫神不助你,老天爷也帮不了你呀!”
胡闹闹丧气垂头,只好吃了这个哑吧亏。
也有人说这猫神也不是什么好神,也就是个蟊贼,没有原则,感情用事,一会儿把张家的东西鼓捣到李家,一会儿又把李家的东西鼓捣到王家,就是一个鼓捣鬼。
但不少奇怪的事儿,却在民间不时的发生着。有的人家里的粮仓突然会涨起来,也有人的家里,东西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可几天之后却又突然地回到了原处,或突然地出现在邻家的堂屋里。但丢失的东西绝对不会是被偷去的,因为有人发现家里多了来历不明的东西,就会大呼小叫,说这样才能招来更多的财物。如果有人认领,便会赶紧送回去。而丢失东西的人家,要想赶快把东西找回来,就必须骑上一把扫帚不停地大骂。骂得猫神无法忍受的时候,就会把东西送回来。
然而,这都不过是个传说。在我们小银村,就从来没有发现过猫神。不过,就在龙王庙被烧成废墟的这一年,猫神来了。
而和猫神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美丽的姑娘。
下了一场小雪之后,迎来了这一年的春节。送灶王爷上了天,年味儿就一天天地浓了起来。而我们小孩子们更是天天盼着过年。女孩子们一边踢着用鸡毛做成的毽子,一边节奏感很强地唱着年歌。
“二十三,灶王爷,上了天。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蒸馒头。二十七,去赶集。二十八/,/胡/拾掇。二十九,家家门口红丢丢。三十儿,拍饼儿。初一,扑腾。”
拍饼儿,就是包饺子,而“扑腾”就是把饺子下进锅时发出的响声。山里人的喜庆,说到底还是一个吃字。
就在二十七这一天,摆摆叔叔到蓝村镇上去接回娘家的善枝婶婶。回来时,不仅买回来了花布,鞭炮,各种肉食等等过年的物品,而且还带回来了三个人,一下子成了我们小银村轰动性的新闻。
那一天我在核桃树湾放我们家里的小黄牛,远远就看见从延伸进核桃林中的公路尽头,走来了摆摆叔叔一家。同时,除了摆摆叔叔,善枝婶婶和小曼姑娘外,我敏锐地发现还多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仰望过我家的老槐树,接见过我家的小黄牛,还抚摸过我头的,那个穿红皮鞋的漂亮姑娘莹翠。还有一个和小曼年龄相似的小女孩,但当时她根本就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因为一见到莹翠,我就立即想起我三叔红着脸喘着粗气的样子。于是,我一时激动,高兴得连小黄牛也顾不上管了,撒开脚丫子就往家里跑去。
我家就住在摆摆叔叔家的上边。由于是依着山坡而建,摆摆家的后屋,仅仅比我家的院子高不出一桌子,站在我家的石头凳子上,就能把摆摆叔叔家的院子看得清清楚楚。
我跑回家里的时候,我三叔正在用他的木匠家俱,鼓捣着一个桐木锅盖。听我说莹翠姑娘来了后,他一条腿踩在做木工活儿的案子上,一只手按着正在锯着的锅盖,一只手握着锯子,就像是被孙悟空突然使了定身法似的,僵在那里不动了。
我呆呆地看了三叔半天,然后轻轻地摇了摇他,说:“你听清楚了吗?善枝婶婶又把她的表妹莹翠姑娘接来了。”
我的三叔,突然像是醒过神儿来似的,丢下手里的活计,撩开两腿就跑了出去。他的这一举动实在让我莫名其妙。
可他并没有跑出去多远,便又跑了回来。站在我面前,脸红红的,就像是抹了一层猪血,呼哧呼哧地大口地喘//着粗气,用力地搓着他那一双长满茧子的大手,眼睛却游移不定,不知看哪里是好。
我拽着他的袖子问:“三叔,你这是怎么啦?”
三叔搓着手,有些口吃地说:“啊,那个啥,水缸里、里的水我已、已经挑满了。”
我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才又大声地说:“善枝婶婶从她娘家回来了,还带来了莹翠!”
我三叔还是神情不定,喘着粗气说:“是,嗯,咱家是,是该买一把木杈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我上前摸了摸我三叔的头,他的前额竟然有些烫手,着实让我吃了一惊。难道来了一个颖翠,就把我三叔高兴的发起了高烧?那我三叔也太经不起事儿了吧!我愣愣地看了我三叔半天,他还是那样呆着,气依然喘得那样粗,并没有对我报告的消息做出明确反应。看来,我三叔真是昏了头了。
我不再理我三叔,我想,既然我三叔已经高兴的头脑发昏了,也就没有再和他说下去的必要了。我应该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我娘,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但肯定不会像我三叔这样高兴的像得了魔怔似的。
可我娘的反应,竟然也让我十分的意外。